他始终保持礼貌，但能感觉到背后的冷淡和距离感

　　《世界新闻报》记者/李静

　　以“文明冲突”论而为众多国人所熟知的美国政治学家萨缪尔·亨廷顿，于上月下旬溘然辞世。这位被称作“保守的自由主义者”的天才学者，在其50多年的学术生涯中，始终在遭受尖锐的批评，获得热情的推崇，引起激烈的争议，启发深刻的思考。尽管亨廷顿本人不像许多学者那样喜欢抛头露面，但他性格的孤傲和思想的特异，使他成为新闻界异常关注的人物。

　　体弱天才意志坚韧

　　与许多杰出思想家一样，亨廷顿早年便展露出了学者的天分，他16岁考入耶鲁大学，两年半之后因为“成绩特优”而提前毕业，1950年获得哈佛大学博士学位的时候，年仅23岁。不过，他似乎身体一直不好，由于身患糖尿病，他每天必须6次检验血糖以决定食谱，同时还必须坚持注射胰岛素。近年来，亨廷顿更是由于中风、心脏病和糖尿病交加，卧病在床生活无法自理，长期生活在马萨诸塞州的一所护理院。

　　尽管体弱多病，但亨廷顿始终保持着旺盛的创作精力，而且意志坚强，思想的锋芒相当锐利。据说，他之所以数十年来受糖尿病之苦，就是由于当时年轻气盛，在4个月内就写完了博士毕业论文，结果由于体力透支罹患此病。

　　和亨廷顿接触过的人总爱用“腼腆”、“学究气”、“不善言辞”这类语言形容他，而读过他书的人却“会发现另一个亨廷顿，他思想犀利、咄咄逼人，似乎总想挑起争论”。

　　关于亨廷顿坚强的意志，有一则掌故。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亨廷顿与一位朋友饭后散步时路遇劫匪，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挥拳反击。一番扭打之后，劫匪竟为亨廷顿的不屈不挠所震慑而抱头鼠窜。当时人们问他，难道不明白如此奋不顾身可能很危险吗？他回答说，那是他本能的反应。

　　脾性孤傲难以合群

　　意志坚韧的亨廷顿，脾性是孤绝的。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所长王逸舟在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时，曾拜访过亨廷顿。王逸舟说，在他的印象中，亨廷顿的脾气比较暴躁，不太合群，“他本人及其理论，都有一种鹰一样的感觉……眼神上就能感觉到这种东西。”

　　王逸舟的一个朋友与亨廷顿的儿子是中学同学，这位朋友说，亨廷顿这方面的特点可能是个家族特征。他儿子也不太合群，非常孤僻。但是他非常聪明，想问题很深刻。王逸舟说：“当时我刚刚跟他(亨廷顿)在他的办公室见面不久，朋友跟我这样一描述，我马上就有同样的感觉，也觉得他比较冷僻。”

　　由于思想和性格都不太合群，亨廷顿始终在遭受批评甚至攻击，用一些学者的话来说，经常是“少数派”。他1957年发表的第一部有较大影响的著作《士兵与国家》，就被认为反映了崇尚普鲁士式军国主义的倾向，从而导致哈佛大学拒绝继续聘请他任教，直到1962年才重新将他请回。

　　越战时期，由于亨廷顿支持政府，作为自由主义大本营的哈佛大学又是反战中心，因此他非常孤单，经常遭到面对面的挑战，难有开怀的时候。哈佛大学一帮激进学生甚至焚烧了他办公的哈佛大学国际事务中心，把他称作“战犯”。

　　文明冲突论带着凶兆

　　亨廷顿最著名的、也是招致非议最多的理论，是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提出的“文明冲突论”。他认为，随着冷战的结束，未来世界的冲突将是文化和文明的冲突，而不是意识形态和经济的冲突。文明间的关系是“竞争性”的共处。来自不同文明的集团和国家之间的冲突，将是世界和平的最大威胁。亨氏还提出，目前世界主要面临七种文明的冲突，伊斯兰文明和儒家文明可能共同对西方文明进行威胁或提出挑战。

　　亨廷顿的这种观点，被许多国内学者批评为“结论失当”。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逐渐发现这种理论有更大的价值——无论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

　　余英时在著名的《轴心突破和礼乐传统》中说：“‘文明冲突论’虽然包涵了许多不符事实的论断，但他能突出‘现代化理论’的蔽障，承认西方文明不可能统一全世界，终不能说不表现一种觉悟。”

　　已故学者李慎之曾评论说：“文明的冲突是一种说着说着就会自动实现的带恶兆的语言……亨廷顿的观点值得重视，因为它们代表着一种深刻的恐惧。”

　　这种恐惧，也许就是亨廷顿给人启示，又令人“厌恶”的原因。2003年伊拉克战争打响前，他在接受日本共同社记者的采访时断言，美军攻打伊拉克之初，会因为扮演了“解放者”而受到欢迎，但半年后就会被当成侵略者而遭遇反抗。事情果然被他言中。

　　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金灿荣对记者说，亨廷顿的思路比较超前，一开始许多人都不太理解，有人甚至骂他胡说八道，但隔一段时间之后就能跟着他的思路走。到了那个时候，无论赞同还是反对，就都能够发现其理论的价值。

　　金教授自己的治学思路跟亨廷顿不一样，但他很看重这个学者。他强调：“(亨廷顿)对人的启发相当大，无论是否同意他，读他的作品都会受到启发。”“他的想象力超出一般学者，非常人所及，一般人通常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