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玛丽。罗宾森--“这个时代并不完美”
B=《外滩画报》
R=玛丽。罗宾森(Mary Robinson)
B:你当过爱尔兰第一任女总统、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现在又投入到应对气候变化的事业中。哪一个工作令你印象最深?
R:我很早就希望这辈子从事人权事业,这就是我选择学法律的原因。成为爱尔兰历史上第一位女总统,对我来说完全是一个意外,因为我当时并不很热衷于竞选。这里我还要特别指出,当爱尔兰总统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威风,不像美国总统。爱尔兰有个总统委员会,它就像一个大公司的董事会,总统不过是董事长,权限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大。总统要做的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调和各方意见,而不是自己拿主意。
我担任总统期间就发觉,自己最关注的其实还是人权问题。安南其实很早就一直劝我去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署工作,所以他上任后,我就决定提前卸任,继续之前的人权事业。人权问题是目前世界上面临的最严重问题之一,包括美国在内继续每一个国家都存在这样或那样的人权问题。
讲到气候问题,还要提到我担任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时的一次非洲考察之行。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气候问题对一个地区的民生会造成怎样的影响。由于当地连年欠收,刚出生的婴儿只能慢慢等着饿死,没人可以做任何事情。任何人看到这一幕都会震惊。我一直认为,气候问题也是人权问题之一;非洲是世界上碳排放最少的地区,却承受着气候变化带来的最严重后果。所以我后来决定,将工作重点转移到气候问题上。非洲需要得到一份公平、公正、行之有效的全球气候协议。
B:和你一样,克林顿、戈尔、布莱尔等前国家首脑,现在都在为气候事业奔走,但回到气候大会上,似乎现任领导人依然将经济发展国置于气候问题之前。你怎么看?
R: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观察。从某种意义上看,事实的确如此。我想每一个人现在都不能否认,气候问题是人类面临的最严峻挑战。关键是作为现任国家领导人,他们不可能只考虑气候问题,还得考虑国内局势、财政状况、政治立场的需要等。有时你也可以说,他们是在以一种比较“短视”的方式作决策。
但当你卸任后,你可以做的事情、说的话就更多了。我卸任后加入了马德里俱乐部。这是一个由各国卸任领导人组成的组织,在那里我们可以用一种较长远的态度,来观察时事。
B:你早在1990年就当选总统。你认为,女性担任领导人有什么优劣?
R:相比现在,当时从政的女人的确是很少。我想这并不意味女人天生不可以干这一行,更多时候不是你可不可以做,而是你愿不愿意做。在我那个年代,许多年轻女孩工作了几年,就选择回归家庭,生儿育女。
从政是一条非常艰难的道路。我很高兴看到,越来越多女性现在开始选择这条路。如果你仔细观察,走这条路的女人一般分两种:一种恨不能将自己武装到牙齿,变得比任何男人都坚强;另一种则是利用女性的特质,这就意味少一点专制,多一点民主,倾听,多沟通。我觉得我比较偏向这种风格。更有趣的是,我发现越来越多男性领导人似乎也在向这个风格靠近。我想这是因为现在已经是21世纪了,一言堂不管用了。
B:你的政治生涯中从来没有遇到挑战吗?
R: 这是不可能的。我认为作为女性领导人,人们通常会给你的负面评价是,说你太感情用事。尤其是在当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时,每当我对一个地区的人权问题发表意见,总能听到一些不以为然的声音。有人会说:你太冲动了,太情绪化了。
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是在美国遭到“9.11”袭击之后,我记得自己可能是当时唯一站出来指出美国也存在人权问题的人,很多人当时都对我的言论提出指责。那时我可以算是“孤独的声音”,不过我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所以我刚才说,女性领导人可以利用女性善于聆听的特质,但这并不意味女性就是柔弱的,该坚强时还是需要非常坚强。
B:家庭对你的事业选择有影响吗?
R:谈到家族的影响,我相信我父母本来认为我会当医生。我父母都是医生,他们对政治一窍不通。我想你大概看到一些谈论报道谈论我的远亲,比如有一个亲戚曾在殖民时代当过英国在海外殖民地的法官,后被伊丽莎白女王封爵,诸如此类。不过这些都是很远很远的亲戚,我对他们不会比你更熟悉。我完全是凭自己的兴趣决定自己的职业。
B:让你印象最深刻的领导人是谁?
R:有许多。一直以来,我心目中的偶像是甘地。我相信自己读过所有关于他的书籍,但很可惜没机会真正结识其人。
在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署工作时,我有机会接触世界上一些最伟大的政治人物。如果要在里面选一个的话,那肯定是纳尔逊。曼德拉。我想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早已是传奇人物了,所以我当时心里很紧张,但他却很轻松,完全没有“传奇人物”的派头。
后来我们在一起工作,我有更多机会见到他,才知道那就是他的风格。他是那种很能给人灵感的人,看上去永远是轻轻松松的,即便工作时也很喜欢开玩笑,有时喜欢跟女孩们调笑。即便出现再严峻的问题,他看上去永远是漫不经心的,但实际上总能在漫不经心中化险为夷,我由衷佩服他。
B:你去过那么多地方,看到过那么多的战争、杀戮、贫穷、饥饿和死亡。是否曾经觉得人生简直没法活了?
R:这就是我们要直面的问题。这个时代并不完美,你看即便是现在,我们还遇到比如阿富汗问题、巴基斯坦问题、索马里问题、中东冲突、非洲贫穷。特别在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署工作时,这些事几乎每天都会真实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有时的确很令人伤心甚至绝望。但另一方面,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们是一个大家族,我有孩子和四个孙子,每当看到他们,我就觉得他们是未来的希望。我会问自己:他们40岁时会开心吗?我认为我的工作就是为他们这一代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