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周末特约撰稿 石 雨

　　2011年10月5日，13名中国船员在湄公河惨遭杀害，此事震惊中国。10月29日，泰国警方举行了5分钟的新闻发布会，称“10·5湄公河惨案”系泰国军方9名军人所为，并宣称9名军人枪杀13位中国船员系“个人行为”。

　　与此同时，另一种说法让人心生疑惑。据泰国《曼谷邮报》网站当天的报道，9人虽然自首，但并不承认谋杀和抛尸两项罪名。在经过初步审讯以后，他们已经回到军营。这又让“湄公河惨案”真相扑朔迷离起来。

　　22年前，在泰国发生了一桩类似的涉外案件———蓝钻案。一颗沙特王室家传稀世的蓝钻的失窃，引发了沙特和泰国20多年的交恶、高官入狱、若干命案、离奇失踪、荒唐调包、绑架谋杀和耗资无数的调查……

　　价值连城的珠宝被掉包

　　1989年夏天，沙特阿拉伯费萨王子在外度假，其间，利雅得豪华王宫里重量达90公斤、价值2000万美元左右的珠宝被盗。在众多被盗珠宝中，最珍贵的是一颗重50克拉、几乎没有任何瑕疵的蓝钻，这不仅是沙特王室的传家之宝，也是世界范围内最大的蓝钻之一。

　　窃贼是来自泰国的劳工江克莱，他当时担任沙特王子的清洁工，负责巡查王宫内的摆设和古董，对王宫结构了如指掌。出身贫寒的江克莱面对数不尽的金银珠宝逐渐动了邪念，开始了他的罪恶计划。

　　江克莱在成功盗取珠宝后，于次日清晨将珠宝分装在3个箱里寄回了老家———泰国北部南邦省的一个村子。他又以探亲的名义回到家乡。

　　回到家以后，他将其中两个箱子埋在朋友家附近的丛林里。他将第三个箱子中的珠宝贱卖。很多条镶满宝石的沉甸甸的项链以每条30美元的价格出手。

　　一开始向江克莱收货的都是当地的小珠宝商，但江克莱聚宝盆似的货物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各种谣言频繁传出。有关50克拉完美蓝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泰国首屈一指的珠宝商桑迪的耳中。

　　桑迪家族世代经营珠宝，在泰国拥有规模极大的收购和分销网络，他后来击败所有“竞争者”，收购了江克莱绝大部分赃物。凭经验，他意识到了这批珠宝的不凡来路和惊人价值。

　　发现财物被盗后，震怒的沙特王室以及政府向泰国政府施压，要求尽快破案并归还珠宝，同时派出资深外交家穆罕默德·廓加作为王室和政府的全权代理大使，负责追查案件调查过程。

　　实际上，这样的案件对于泰国警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因为江克莱出手的如此贵重的珠宝，只要一出现在市面上必定会走漏风声。

　　根据沙特政府提供的有关江克莱的线索，1990年1月，泰国警方将江克莱缉拿归案，对于盗窃的事实，江克莱供认不讳，同时交代了出售珠宝的渠道以及未售出珠宝的下落。泰国警方在森林里挖出了两个沉甸甸的手提箱，还基本追回了绝大部分已经出售的珠宝。

　　江克莱被捕后3天，泰国警方面向媒体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同时将追回的珠宝公开展示。随后，案件被移送到曼谷的罪案调查中心继续处理，负责深入调查的是高级警官查洛，珠宝也被保存在泰国中央调查局。

　　最终，江克莱从泰国被引渡到沙特受审和服刑。基于江克莱主动认罪并提供追踪线索，他只被判刑5年。后来在监狱里，他获得沙特王室的两次特赦，于是他最终的服刑时间只有两年半。

　　出狱后的江克莱和家人生活在家乡村子里，他的生活很“简朴”，住的还是简陋的平房，为买一辆拖拉机努力存钱。

　　1990年3月，泰国警方专程前往沙特举行了公开的珠宝归还仪式。仪式邀请了代理大使廓加参加，泰国方面有查洛和他的妻子以及另外两名警察。仪式目的是显示泰国警方的重视和效率，同时意在加强和海湾诸国的双边关系。

　　事情到此并未结束，在归还仪式后一个星期，廓加愤怒地向泰国官方提出抗议，原来归还的珠宝并不是全部失物，很多没有找到，其中包括那颗最珍贵的蓝钻；更离谱的是，归还珠宝的75%都是赝品，用最简单的鉴定手段都能证明，绝大部分是用人造石代替，有些镶嵌的宝石甚至是塑料或玻璃做的。沙特王室和政府深感受辱，要求泰国方面立刻彻查并马上归还所有真品。

　　3名沙特外交官惨遭毒害

　　廓加分析，造假的人应该是当时收购了江克莱绝大部分赃物的泰国首屈一指的珠宝商桑迪，一般人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制造出这么多赝品，他多半是在人授意之下这么做的。迫于沙特方面的压力，泰国警方将桑迪列为“国家证人”，并成立了“调查委员会”。

　　珠宝失窃后，为了调查珠宝的下落，沙特派出3名外交官和一名特工到泰国调查，特工伪装成商人的身份。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他们陆续被杀害。1990年2月1日，3名沙特外交官在曼谷街头以“处决”的方式被杀害。

　　杀戮的方式有点像帮派行为，3人都在座驾内被枪杀，其中两人同乘一辆车，另一人在另一辆车上。两次枪击时间间隔不到5分钟，地点也非常接近，可以看出是事先预谋、精密设计的。

　　没过几天，又一名泰国警察遇难。2月14日，沙特政府派出的特工神秘失踪，尸体至今没有找到，失踪前他曾和遇难外交官接触过。

　　泰国警方始终强调这5起命案和珠宝失窃案无关，还成立了“调查委员会”，这是蓝钻案件之后众多“调查委员会”、“特别调查组”和“专案组”中的第一个。但是直到今天，所有委员会的调查都没有最终结果。警方曾给沙特方面一些解释，但沙特并不满意。

　　1994年，泰国警方说外交官被害是和一个毒品帮派有关，这个帮派涉嫌在泰国杀害了100名沙特游客，另外还利用假护照帮助泰国人非法偷渡到沙特。不久警方又给出另一种解释，说外交官命案是国际恐怖事件，失踪商人是沙特特工，他挑起泰国逊尼派和什叶派之间的争斗，引发暗杀事件。

　　沙特的代理大使廓加却坚信这5起命案和珠宝失窃案相关。他认为，伪装成商人的特工应该已经得知有关珠宝下落的线索，并汇报给了前来调查的外交官，消息的外泄显然使拥有钻石的人感到恐慌，决定杀人灭口，这是导致4人遇难的唯一原因。

　　1994年，泰国警方在沙特的强大压力下被迫重新查案。此时传言四起，其中一条是关于泰国高级警官查洛的，据称他和他的手下以查案为名掠取了大量珠宝。

　　同时，泰国报纸报道说，警界和政界高官的夫人们在大型仪式或者慈善晚宴上戴着以前从没戴过的首饰，沙特方面通过照片分辨后发现，这些首饰正是王宫的失物。但这些高管夫人们随后坚称所佩戴的项链都是假货。泰国的调查组也强调，没有任何警方的舞弊现象存在。

　　在此期间，泰国警方在黑市中不经意发现了几件首饰，经鉴定正是沙特王室的失物。这只是整个宝藏的极小一部分，价值在10万美元左右。

　　沙特一次又一次向泰国发出严正警告和声明，但泰国警方已经习以为常，调查没有丝毫进展。查洛警官一律否认有关警方舞弊的指责，他表示江克莱是伪造珠宝的元凶，早在出手之前就已经伪造，所以才能以30美元如此低的价格出售。

　　事件发展至此，沙特政府相信泰国警方卷入了这起案件，并存在严重的舞弊和包庇现象。泰国最高层官员对珠宝进行了分赃，这些人为了保护自己而展开杀戮。

　　沙特政府无奈之下只能自己组成调查组前往泰国展开秘密调查，但在别人的国土上，尤其是警察腐败严重、帮派横行的泰国，不可能取得实质性进展。

　　在沙特王室的请求下，美国中央情报局也派出特工前往调查，但是同样“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中情局特工也铩羽而归。

　　在蓝钻案之前，泰国警方的腐败早已世界闻名：他们牵涉罪案、收取犯罪嫌疑人和帮派好处费，甚至有的警察绑架无辜百姓来勒索赎金。《纽约时报》曾将牵涉蓝钻事件的渎职和舞弊喻为“泰国历史上最惊人的警察腐败”。

　　泰国警察杀人灭口

　　陷入僵持阶段的蓝钻案在1994年7月中旬出现了戏剧性的转折点。曼谷郊区发生一场车祸，死者是珠宝商桑迪的妻子和14岁的儿子。法医鉴定的结果是两人死于车祸。

　　廓加对此非常怀疑，死者曾受到折磨，他认为他们很可能知道蓝钻的下落。在廓加的强烈要求下，泰国警方重新对死因进行法医鉴定，结果证明死者事先已经被打死，凶手在伪造交通事故干扰调查。

　　凶手很快浮出水面，警官查洛与他的4名下属供认，为了追查蓝钻的下落，他们绑架了桑迪的妻子和儿子，试图获得有价值的线索。追查失败后，查洛决定杀人灭口。

　　审判期间，查洛坚决否认指控，但当他大声辩称自己不认识两名死者时，另一间审问室里，他的4名下属已经供认了查洛如何指示他们执行绑架。

　　经过进一步的审问发现，这次绑架的前两周，查洛还曾试图绑架桑迪本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时作为“国家证人”的桑迪，正在接受警方的严密保护，而查洛正是牵头警官。戏剧性的是，桑迪顶住了折磨和盘问，最终成功逃脱。

　　有证据显示，当妻子和儿子被绑架后，桑迪试图支付250万美元赎金，但是不知何故，双方最终交易失败，绑匪撕票。从此桑迪销声匿迹。

　　2006年，法院判处查洛死刑，此外还有15人涉案被判刑。但是，查洛不断上诉，直至泰国最高法院。

　　2009年，泰国最高法院维持原判，不过查洛并没有被马上处以死刑，他在监狱里还组织了一个名为“牢房摇滚”的乐队，生活得颇为自在。对于查洛没有被执行死刑，外界的猜测是，还有更高级别的官员牵涉在案件中，查洛很可能知道内情。

　　查洛的被捕和判决并没有平息沙特的愤怒，尤其是廓加，他一直坚称牵涉案件的泰国警界高层绝不止查洛。廓加搜集了大量的证据和口供，其中包括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调查报告、泰国政府的官方报告、照片、录像、新闻剪报以及不同级别官员的会议记录、证人证词等。

　　2007年9月，泰国政府决定再次成立特别调查部门，此部门中完全没有前警方成员参与，这个部门的成立为案件的调查带来了新的希望。特别调查部门的总指挥苏南说：“如果有足够证据提起刑事起诉，我们一定会进行到底，但是如果最终不能起诉，那么我们也会出具公开报告说明原因。”

　　对于泰国表现出的诚意，沙特政府回应，其余的珠宝可以不追究，只要归还蓝钻即可，外交官命案和商人的失踪案必须调查清楚。只有这样才可能恢复两国的外交关系。

　　2010年1月，在泰国特别调查部门的努力下，又有5名泰国警界官员被捕，罪名是谋杀罪，他们被怀疑和外交官命案以及沙特商人失踪案有关；同时泰国司法部部长也前往监狱“看望”被关押的查洛，显然希望从他这里探听蓝钻的下落或者是否还有更高级别的官员牵涉案中。

　　有消息传出，查洛可能会作为污点证人配合特别调查部门，这将给他带来减刑的机会。另外对于外交官被谋杀案，调查部门也给出了第一个嫌疑人：阿布·阿里，此人来自伊朗。泰国方面表示这很有可能是个假名，他的真实身份还不知道。

　　22年过去了，尽管每届泰国新政府都许诺会重新彻查蓝钻案，但始终没有实质性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