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里雯：恐怖主义与生活方式

　　每个初到以色列的人都会想就他们在海关和任何公共场合入口的经历写一篇文章：所有人都在怀疑和被怀疑中生活，在每个酒吧入口打开皮包接受检查甚至询问，习惯于迅速观察人的相貌举止……离开那个国度的人在上飞机的一刻都会松一口气，无限同情地回头看一眼这个美丽迷人但却让人的承受力饱受考验的国家。

　　但是，一个伦敦的游客可能从此不会再有这份特权：他可能在以色列体会到了未来

英国人的生活。在最近伦敦警方制止了恐怖分子针对10个国际航班的自杀爆炸企图之后，英国人——也许是未来欧洲人的生活可能离以色列人的生活越来越近了。一点点疏忽的代价都可能会是不可想象的残酷，那些被堵在机场、被迫放弃手提行李的旅客们都会同意这一点。

　　“15岁那年我第一次独自来到伦敦……”一个在英国约克郡出生长大的穆斯林在去年英国《卫报》上说。在这篇题为《给恐怖分子的一封信》中，年轻的哈桑(假名)回忆了他在这些年里经历的自由、丰富的伦敦生活。他曾经和一个阿富汗学生一起乘坐地铁，在那里遇到了大名鼎鼎的歌星伊安·布朗。布朗友好地和他们交谈，交换了email地址，拥抱他们，并且主动用古兰经的颂词和他们告别。现在，这轻松平等的气氛可能会被永久性地改变。

　　自从1983年第一起自杀性爆炸在黎巴嫩发生以来，它就成了一个经常性的安全问题。自杀性恐怖袭击从以色列、斯里兰卡、土耳其、阿根廷、车臣、俄罗斯、阿尔及利亚、美国来到欧洲。2005年7月7日发生在伦敦的爆炸是伦敦经历的第一起自杀性爆炸。早在2001年9月12日，英国《简氏情报文摘》就发出过警告：英国很可能遭受比爱尔兰共和军的爆炸更可怕的自杀性爆炸袭击，因为前者还必须安排退路，而后者却无所顾忌。成功发起一场自杀性袭击可能只需要150美元，且结果可靠。根据兰德公司的调查，自杀性袭击的杀伤率是普通恐怖袭击的4倍。

　　虽然“久经沙场”的伦敦人有足够的勇气在恐怖爆炸后继续到公园里参加音乐会，体现他们对恐怖威胁的藐视，但是自杀性恐怖袭击对城市的影响是不可逆转的。

　　疯狂、不加区别的发泄愤怒很容易传染到任何看似理性的社会之中。对那些中东西亚裔的人来说，它意味着他们会在公开场合受到怀疑和排斥，英国情报机关透露，约两百名地下“人体炸弹”正在英国活动。这些自以为是、疯狂的极端分子正在无可避免地改变外来移民在英国的生活。我在BBC的英国朋友在爆炸后陪同她的伊拉克同事走路回家，在穿过一个公园的时候，一个坐在长凳上的男人对这个伊拉克同事嚷道：“婊子！瞧瞧你现在干了些什么？”同样，在911事件、马德里爆炸和荷兰导演凡高刺杀事件之后，对外来移民的偏见获得了更广的市场，而呼吁保持社会开放和平等的声音遭到反对和谩骂的机会增加了。

　　“我不知道，有多少穆斯林会有朝一日回顾他们的一生，意识到上周四早晨你们以他们的名义所做的事使他们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哈桑写道。

　　我们必须看到，恐惧和猜疑也是随时代变化的。就像在中国的元代，欧洲人听到蒙古人的铁蹄声就肝胆俱裂；在冷战时期，俄罗斯外貌和口音会让你在美国度日如年——在911发生之前，一个穿越美国和加拿大边境的普通人最好不要开黑色大轿车，因为这种大轿车被认为是毒贩的最爱，会在边境检查站备受刁难；而在911之后，黑色大轿车不再是问题了，边境检查人员只会在看到大胡子和白色头巾时才会肾上腺激素骤增。

　　在加入美国军队时，如果入伍者在表格中“饮食习惯”一栏填写：“可食(按犹太教规定处理的食品)”，他就没什么麻烦；但是如果他填写的是“哈拉尔(伊斯兰教律法的合法食物)”，他的祖宗八代都会被军方偷偷查个彻底。

　　2003年6月，研究了25年恐怖主义战略的美国专家布鲁斯·霍夫曼在《大西洋月刊》上预测，“没有一个安全地方”的感觉可能会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恐怖组织有一个战略——将人们自由活动的空间缩减为零。”信手推门进入餐馆、咖啡馆或者酒吧，坐下来点一杯酒和一份牛排，这将是不可想象的，自杀性恐怖袭击将改变人们对“正常生活”的定义。

　　在自2000年以来饱受自杀性爆炸袭击的以色列，进入此类场所的程序要复杂得多。全副武装的卫兵和警察经常站在入口处盘询：“你是否携带武器？”然后拍拍你浑身上下任何鼓起来的地方，迅速判断你是否可以“安全准入”。雇不起警卫的餐馆老板甚至会锁上大门，在听到门铃响后打量一下门外的客人，确定对方是否可靠，再决定是否开门。在登上通往以色列的任何航班之前，机场安检人员的详细询问(或者说是审问)会让你发疯。一个以色列安检人员曾经平静地安慰怒气冲冲的我：“别生气，这只是例行公事。”但是它超出了一个来自非战时国家的普通人的承受能力。

　　可以想象，虽然此类安全措施在全球各国的重要公共场所已经得到实施，比如博物馆、政府办公楼和机场，但是真正扩展到日常生活领域依然是遥远的。

　　在伦敦爆炸事件后，我和来自路透社德国分社的记者及《法兰克福评论报》的几位编辑一起聊天。大家都同意，从911事件、马德里爆炸事件到伦敦爆炸事件，目前的短暂经历似乎证明自杀性袭击的杀伤程度在大幅度下降。很难说这是否是欧美国家增强安全预防措施的结果，因为面对无原则的杀手，安全漏洞是无穷尽的。但杀伤度的下降和欧美各国加大打击恐怖组合网络力度有直接关系。也许在未来，911事件那样惊人的惨剧发生的可能性已经被大大减小，但是定期发生的小幅度的自杀性袭击依然有很高的重现几率。在高度戒严的以色列，自杀性袭击依然能够不时杀死几十个普通民众。

　　同行们还同意——这种看法说出来很可悲——欧美国家的民众受到此类事件的震动程度也在降低。他们会日渐习惯，甚至要求政府和相关公司和机构作出足够的安全保障措施，这意味着，“以色列化”可能成为未来欧美国家的日常安全准则。无忧无虑的生活可能逐步远离悠闲的旧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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