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十年 2001~2011
本刊记者 王大骐 发自纽约
侦探小说家劳伦斯•布洛克在他纽约格林威治村的住所里对我们说:“10周年和其他的周年有区别吗?还不是因为我们人类有10根手指,如果只有5根,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不愿意提起“9•11”,尽管我们反复追问。他把这些都写在了小说里——在他的私家侦探马修•斯卡德系列最后一本、也是唯一一本故事发生在“9•11”之后的《繁花将尽》里,他写道:“‘9•11’成了我们的分水岭,人生中的每件事情都可以归到那天之前还是之后”——夏日已远,繁花将尽,之后的一切都不再一样。
飞机撞入大楼的那一刻,我正在密歇根州高中的唱诗班里跟其他60个人一起吟唱《美丽的亚美利亚》(America theBeautiful),9点刚过,有人进来对着老师耳语了几句,接着她打开电视,我们看到了CNN的直播画面,其中一幕是警方的直升机在大厦周边于事无补地盘旋,有超过200个人,或独自、或手挽着手地从建筑物的各个方位跳下。我们当时并没停止排练,几乎没有人意识到这场袭击的严重性,就连小布什也在继续给小学生们念童话故事。
随后他才宣布“美国正遭受攻击”(America is under attack),当天的课程提前结束,全校默哀后便各自早早地回家。战斗机群从空中飞过之后,电视里在播放埃及以及阿富汗人民欢呼雀跃的画面,我的白人寄宿家庭母亲十分不解地问我:“我们做错了什么?他们为什么那么恨我们?”
直到现在,这个世界还是如此分裂。不出所料,10年的反恐战争并没给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和平,我们此次采访,纽约人还是无法给出外人恨美国的理由,他们的回答却惊人地相似:这个世界总会有疯子。接着会举出前不久挪威奥斯陆的惨案作例子。疯子的说法似乎过于敷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比常人更为理性和专注,就算死亡也带有浓重的宗教意味。
布什称“9•11”为美国当下一代人的珍珠港,可是只要数算一下那些失去的生命:世贸中心2751人;五角大楼125人;宾州坠毁的飞机45人;4架飞机上总共256人。“9•11”袭击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1941年日本偷袭珍珠港,并且绝大部分目标是来自155个不同国家的平民,他们的生命终结在了19个携带小刀、裁纸刀、胡椒喷雾器的恐怖分子手上。
其中,纽约市的损失最严重:343位消防队员、23位警察、37位港口管理局警察丧生,60个公司丧失了雇员,他们被大楼砸成了19712块尸体碎片,大部分已经无从辨认。时任纽约市长的朱利亚尼在2001年就参加了200个葬礼,多数棺材都是空着的。事后一个月,纽约的经济损失高达1050亿美元,减少了10万个工作岗位,2500万平方英尺的办公楼面积消失。
可纽约是一座永不停步的城市,它永远都面临着两条出路,要么停滞等待死亡,要么大步向前创造生机,于是,150.6万吨瓦砾从废墟中被清走,之后的10个月里,它们无一遗漏地被一车车地运到检查室,那里的工作人员不会放过任何一张纸屑和照片,65000件私人物品从中被逐一拾取出来,包括144枚戒指、437块手表、119对耳环、80条项链,它们被贴在网上和报纸上,等着认领。与此同时,纽约证交所早在袭击4天后便已重新开放,早晚华尔街上再次挤满了搭乘岛外列车而来、身着崭新西装的上班族们。
金钱永不眠,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两个塔楼倒下便停止运作。
在采访中,我们不止一次地问起袭击之后,纽约人是否对穆斯林有仇恨,他们的回答竟也惊人地相似:如果恨的话,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1959年,BBC采访伯特兰•罗素,最后问他想对一千年以后的人有何告诫,他提到了道德,“我想说爱是明智的,恨是愚蠢的。在这个我们日益紧密相连的世界里,我们必须学会容忍彼此,我们必须学会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总会有人说出我们不想听的话,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共同生存,而假如我们想要共存,而非共亡,我们就必须学会这种宽容与忍让。因为它们对于人类在这个星球上的存续,是至关重要的。”
纽约正是提供了这样一个“看整个世界是否能共处一室的实验场”,宽容在纽约是一种过于细微的感觉而不被确认,我们在采访中无数次听到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词汇:Consensus(共识),这是纽约持续强大的动力,也是美国建国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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