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一期的《外滩画报》发表了题为《湄公河惨案源头金三角揭秘:毒品暴利与烟农无缘》的文章,以下为主要内容:
2001年6月26日,中老缅泰四国在澜沧江-湄公河800多公里的航道实现自由通航。这条流经上述四国加柬、越的河流,被称作经贸“黄金水道”。因为流经老、泰、缅交界的“金三角”——世界85%海洛因的产地,这也是一条魔鬼航道。10月5日发生的13名中国船员遇害“湄公河惨案”,让这片神秘山林再受关注。中国摄影师王艺忠自1997年起便在“金三角”拍摄专题影像,他用亲身经历和镜头,讲述了那里的故事。
往年,村民一年种的粮食只够维持三个月到半年,差额靠卖大烟来弥补,但这一年情况格外恶劣。由于天旱,连最好种的罂粟都枯黄了大片。
一个山民装扮、身背照相和摄像器材的外乡人,突然来到这个位于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寒山区的小村庄,和村长艾曼攀谈起来。
村长诉苦说:“村民多半都生活困难,只有少数人家里粮食够吃。一般人家每个月只能吃干饭十天,稀饭要二十天。小娃娃每天吃三顿,我们老人只吃两顿。”
外乡人来自中国云南,名叫王艺忠,他专程来拍摄“金三角”地区居民的生存状况。
1956年出生的他做过电台文艺编辑、电视台摄像师,1992年辞职后,一直专注于用影像记录“金三角”的变迁。“1985年拿起相机玩摄影,未曾料想竟成了我不可自拔且无薪水可领的终身职业。”
专门拍“金三角”的摄影师
打小喜欢冒险的王艺忠,自从1990年徒步探险“金三角”腹地之后,就迷恋上这片神秘的山林。1997年至今,他无数次独自骑摩托车或搭车深入“金三角”,记录当地的社会变迁,特别是饱受战乱、毒品和贫困折磨的百姓。2009年7月他独立制作的纪录片《生活在“金三角”的人们》,获第16届国际影视人类学大奖。
“泛“金三角”地区种植罂粟的历史已经有一百多年,所有人都把‘“金三角”’当作毒品的代名词,而这也吸引我去记录它。”
泛“金三角”指泰、老、缅交界的三角地带,以湄公河及支流美塞河的汇流处为中心,总面积近20万平方公里。这里丛林叠嶂、山路崎岖,人口相对稀少,但物产丰富,有金、银、宝石等稀有矿产。
一百多年前,西方殖民者带来了第一颗罂粟种子。由于“金三角”海拔多在千米以上,雨量丰沛,气候适宜,为罂粟种植提供了良好的自然条件。当年的殖民者早已离去,但他们留下的罪恶之种却在这里生根发芽。
“金三角”是全球最大毒品产地和走私集散地,世界上85%的海洛因产自这里。它得名于外国冒险家携带大量黄金来到这里,交换“黑金”和“白金”(鸦片和海洛因)。然而,烟农的苦日子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金三角”生活着苗、瑶、克耶、拉祜、傈僳、阿卡、佤、掸(泰)等多个民族,许多人根本没有或不知道自己的国籍,也不知道边境为何物。他们其实与云南边境的少数民族同源。占佤邦人口七成的佤族延续刀耕火种的耕作方式,主要种植罂粟、玉米和谷子。
当地混杂着各种地方、族群势力,以及割据和流寇武装,还有毒枭和奸商,处处潜伏杀机。在这片险恶地盘上,没有特殊背景的独立摄影家王艺忠竟能只身来来去去,本身就是传奇。没有超常的勇气和沟通能力,别说拍摄,连小命都难保。事实上,他多次在老、缅境内被抓。他说自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才拍到这些东西的。
除了冒险故事和猎奇影像,王艺忠也展现了“金三角”的另一面,揭示了那片土地上人与自然、人与人和人与文化的复杂关系,以及普通人在资源和权力角逐中的可悲命运。
赤贫的鸦片种植农
2001年12月,王艺忠来到位于“金三角”北部的缅甸佤邦特区时,正值罂粟花盛开季节,满山遍野都是摇曳的罂粟花。“那一次确实震撼我:那么大的一片全是罂粟花。人走进去,花比我的胸口还高。”王艺忠说。
嘎更村位于佤邦北部一道海拔上千米的山梁上,通往山村的山路崎岖不平。村民世代以种植罂粟为生。
罂粟花以白色居多,也有红色、紫色和红白相间,色彩艳丽,被称为“罪恶之花”。当时正是罂粟收割和大烟交易的繁忙时期。
王艺忠在罂粟田里遇到一位会说汉语的佤族老兵,他在帮别的烟农收割大烟。老兵是当地人,每到收烟的季节就会回来帮忙。
他告诉王艺忠:“老百姓生活只能靠种大烟,光种谷子不行。”
罂粟是当地村民唯一可以卖钱的经济作物,他们一年都在等罂粟花开放。花瓣掉落后,中间露出的花心就是罂粟果。
烟农一般将雨伞的铁骨架捆在一块,顶端磨得很锋利,每次在罂粟果上能划三道痕,让浆汁流出。划痕太深,会使汁液流得太快而滴到地上;太浅则会粘合结痂。
这些罂粟果浆汁就是烟膏,既可以当作鸦片吸食,也是提取海洛因的原料。浆汁数小时后开始凝固,烟农将它刮下来,用罂粟花瓣包好,带回家或上集市交易。这就是所谓的生烟膏。
老兵说,罂粟收割季节村里需要大量劳动力,村民会相互帮忙,主人会把一天的收获分一些给帮工者。当时的大烟价是人民币2200元一拽(相当于1650克)。
结束一天的收割,村民回到村里时,烟贩子已经在等候。他们会带来一些货物,和烟农交换大烟。
由于战争威胁一直存在,当地背枪的人很普遍。王艺忠发现,烟商的武器不仅用来防身。
“在当地,人们用一种天平来称大烟。砝码有多种多样:银元、手枪、电池、子弹、打火机、啤酒瓶盖等等。”
在嘎更村这个最底层的交易现场,烟农用一年的辛劳,积累了足够多的大烟之后,就向烟商换取一些生活用品和盖房子用的石棉瓦。
“大山把他们与现代文明割断了,没有电话、电灯。村与村之间或许可以听到鸡叫,但走过去却需要走几个小时的山路。”王艺忠说。
毒品暴利:与烟农无缘
商人会主动上山收大烟,大多是为了垄断收购权。他们往往会采取多种手段来控制烟农,例如按前一年的收购价,减去利息,提前支付给烟农。这样烟农不但背负起高利贷,还失去自由买卖权。村民如果想卖一个好价钱,只能长途跋涉到山下集市交易。
因为不通公路,有时要走一天,才能到山下的集市。山民们没有车也没有马,如果种南瓜或谷子,收获后很难背下山,也卖不了多少钱,而种一二十亩大烟的收获却可以轻松拿到外面去交易。它的产量和经济回报比任何经济作物都高得多,这也是“金三角”的山民离不开大烟的原因。它已经成了当地的硬通货。
“小商贩收了鸦片之后,会转手卖给更大的烟贩子。那些人再组织加工,变成海洛因四号之类。”
有些烟农根本不在乎王艺忠的存在,但他也曾接到威胁警告。“鸦片商人很忌讳你去拍。我告诉他们,我不是搞新闻的,我只是在记录历史。佤邦2005年就要禁种鸦片,作为历史资料,将来讲故事的时候用——告诉人们,那个时候大家都在种植、买卖鸦片。”
在大烟集市上,王艺忠看到烟农除了用大烟换回了粮食和生活用品,还会买醉取乐。这是他们一年之中唯一可以消费寻乐的时刻;“满大街都可以看到喝醉的佤族人,有了钱他们就去喝酒。那段时间大概是烟农们最幸福的日子。”
大烟帮他们换来了粮食和短暂的欢乐。然而在罂粟收获时期之外,没有多余积蓄的他们只能继续单调的山上生活,甚至与饥饿和苦难为伴。
靠天吃饭的鸦片一年只收一季,多数被上门的商贩从600至800元的价格收走。收成好一些的,一年无非也就拿到1000多元。烟农的房屋是用几根木棍悬空支起茅草屋顶,离地只有一米来高,地板和墙用竹篾编成,好一点的才会用上木板。
高原烟农种鸦片的收入仅够糊口,但一公斤生鸦片成可制成100克海洛因,在美国黑市卖到上万美元。位于交易链源头的烟农却与毒品暴利无缘,过着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困顿生活,也不知道自己种植的大烟,给全世界带来的危害。
对佤族烟农来说,大烟还扮演另一种角色。在缺医少药的“金三角”,鸦片被认定为一种传统药物,形成“小病靠鸦片,大病靠魔巴(巫师)”的习俗。所以当地佤族人每家都有一两人吸鸦片,最小的烟民只有三岁。
“烟农不觉得鸦片有多大的危害。他们自己也抽,还用来治病、换钱买粮食。我曾经骑摩托车经过很多原始部落的村寨,他们说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种罂粟。。”
真正懂得大烟价值、通过它获利的,一直是烟商和手握重兵的毒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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