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变为何迅速失败？

　　北京时间今天凌晨，笔者及时跟踪了土耳其刚刚发生的军人政变，并与土耳其的多位朋友通话，了解当地情况。说实话，这次政变之发生，于笔者没有太大的意外。一是多年来对土军方保持关注和研究，了解土耳其自1960年代以来的军人干政传统，更了解土耳其的“尚武”传统。

　　此外，本世纪以来，土耳其国内的政治和社会分裂比较严重，也零星地从土耳其朋友处听到“希望军人出来干预目前政治进程”的声音——虽然并不多。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政变未遂。这说明其组织力和行动力不行。军人没有在第一时间抓住要人，就很难有胜算。总统埃尔多安也在第一时间通过facetime联线，通过社交媒体、网络号召民众上街、去广场、机场阻止军人，总理耶尔德勒姆也通过社交媒体发声，这倒看起来很成功。支持埃尔多安的民众很快就包围了军人。毕竟，小规模的军人政变并不以人民为敌。其实，历史上土耳其军人政变通常是先占领电视台，发表声明，掌握舆论，再组织政权。这次军人也是占领了土耳其国家台TRT，但没起到什么有效的作用。这说明时代变了，通讯和传播的技术手段变了，人们的交往方式变了，埃尔多安这样的领导人可谓掌握了这一点，完全不落伍。如果再回想一下“阿拉伯之春”过程中，社交媒体的作用，就更加明显。

葛兰此前接受媒体采访。

　　幕后是谁主导？

　　其次，政变是谁做的？通过埃尔多安的手机讲话，可以听得出来，他肯定了是葛兰势力（Gulenists，在土耳其现在被称为居兰恐怖组织）所为、是军内葛兰集团策划。土耳其至少从2013年以来就在对付“葛兰”及其势力。这个集团在土耳其的影响已经达到令政府恐惧的程度。几乎每天都有关于它的报道，但几乎完全都是负面的

　　笔者的土耳其朋友在第一时间告诉笔者，有土国人对此次军事政变的起因有怀疑，说很可能是自导自演的“苦肉计”，其目的就是要抓军内的葛兰分子，并帮助埃尔多安推动其政治图谋。也就是说，这次政变失利将加速埃尔多安主导的政治进程。

　　埃尔多安在土耳其国内民众中的支持率很高，而且过去这段时期的历次危机（尤其是过去一年来的多次恐怖袭击）的都助推了他的支持率。埃尔多安想的是改变土耳其的体制，想制定新的宪法，搞总统集权。他在国内的阻力也很大，尤其是有很多反对党在搞拖延战术。不管怎样，这次政变平息后，军方很可能会有洗牌，埃尔多安的支持率会蹿升，他渴望的政治进程会加速。凯末尔主义将更快地向埃尔多安主义转型。

　　那么，葛兰势力又是什么。

　　葛兰是一个人的名字，这位年过七旬的老者是当代土耳其最具影响力的神学家。以葛兰为名的宗教性社会运动，往往被称为“葛兰运动”。在土耳其，关于葛兰运动有多种叫法，如“社团”，“服务运动”。居兰的教育理念就是把伊斯兰道德与世俗知识结合起来，希望通过自己的思想造就出一个未来的伊斯兰主义者统治阶层。

　　埃尔多安所在正发党与葛兰势力虽然曾经有过合作，但最近十余年来却多处于对立状态，且为了打压它，称其为“平行国家”或“平行结构”。上世纪90年代末，因被土耳其法院判决有罪，葛兰称病移居美国。以葛兰为名的运动建立和控制了大量的慈善组织、学生团体、文化协会、企业和公司， 以及上千所学校，还包括大众传媒。

　　据估计， 葛兰运动控制着上百亿美元的财富。对于这个组织，土耳其和国外都有不同的评价。有人认为它代表了伊斯兰现代主义的发展，也有人认为它是秘密宗教组织，与美国CIA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军方还能守护世俗化吗？

　　最后，再说一下土耳其军方的历史地位。至少从1960年代以来，土耳其军方搞过四次成功的军人政变，并推动了土耳其的政治民主化进程。最近的一次对政治较为明显的干预，是2007年居尔要参与总统选举。居尔现在已经退了，但今天第一时间发表声明劝军人回到军营去。但在当时他出身于伊斯兰主义的正义与发展党，夫人也戴头巾，土军方很担心世俗主义受到威胁，曾提醒政客们军人对世俗主义的坚决态度。不过，军方最终并没有实际进行干预，居尔在第二次选举中顺利当选为土耳其第十一任总统。但在这之后，土耳其军方陷入多起政变指控，大量在职和退休的军方人员被逮捕。

　　在土耳其，过去的军人政变都有比较强的民意支持，因为政变往往发生在社会和政治动荡的时期，人民渴望秩序与稳定。但自1997年的“后现代”军人干政以来，土耳其的社会基础和民意已今非昔比，即使是正发党的反对力量也不愿意看到军队出面干预政治。土耳其人已经形成一个新的共识，即需要常规的文官体制来承担起捍卫民主与世俗主义的重任，而不再是让军队来干预。看一看今天土耳其不同派别、政要纷纷及时发表声明反对军人干政，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丘吉尔曾说：“敢于抛弃其英雄人物的民族是一个强大的民族。”当土耳其的民主政治进程不再需要军队来干预的时候，这说明其民主制的运作进入了一个较成熟的阶段，它可以“抛弃”曾经“拯救”过它的军队了。

　　昝涛 （盘古智库学术委员，北大历史系副主任，土耳其研究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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