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豆门特大汽配造假基地揭秘：年产值过千万

　　也许是接触区域性造假太多的缘故，初接河南淮阳县豆门乡有一个制造汽车发动机油嘴泵配件造假基地的举报时，编辑部并没有将其列为重大选题。本刊特约记者在前期摸底暗访时意外地从造假者口中获悉，当地造假的形式颇为独特，竟采用了在农产品产业化过程中被广泛认可的“公司+农户”模式。这一现象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经过几番艰难的暗访，这一特大造假基地的面貌和形成过程逐渐清晰起来：近30年前，“豆老汉”等曾在洛阳一些大企业工作过的技术工人回乡“创业”。时至今日，该乡从事仿制大厂产品的造假小作坊已经超过千户。由于这些“黑户”无序经营，自然经常“受到打击”。为了解除“经营者”的后顾之忧，一家名为“众力”的龙头企业就粉墨登场了。虽然该乡的有关官员还羞答答地不愿意承认制造假冒汽配已成为该地的“支柱产业”，但是该县的书记却在一次讲话中说出真机关：“以豆门众力油嘴为代表的机械加工，形成了我县良好的工业基础。”众力的法人代表也向记者透露，其年产值已过千万。该基地的产品不光“仿遍全国”，而且已“仿出亚洲，走向世界”。

　　在“公司+农户”这一造假模式中，由于龙头企业披着合法的外衣，给执法部门的工作带来了新的挑战，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正是揭露此造假模式的标本价值所在。

　　中国质量万里行杂志 特约记者 刘 畅

　　本刊记者 白战林 辛国奇

　　公司+农户：区域造假新模式

　　近日，开大货车的李师傅向本刊举报说，河南淮阳县豆门乡有一个制造汽车发动机油嘴配件的特大造假基地。据称当地有造假作坊上千家。

　　据李师傅介绍， 2006年10月份，他往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县送货时，路过豆门乡，车上的油嘴坏了，于是找到了附近的修理厂。当时，修车师傅问是要正厂货，还是要复新件？李师傅感到很好奇：“难道油嘴也能翻新？”道出自己的疑惑后，修车的师傅笑嘻嘻地问他没有来过豆门乡吧，并称该乡造油嘴有多年历史，全国许多地方都销售这里产的复新件。

　　李师傅心里一惊：“我说怎么有的油嘴用一年多还好好的，有的刚换几天就坏了呢，原来是复新油嘴在作孽！” 去年冬天，李师傅去山西送货，刚刚下完雪，山路比较滑。途中翻越一座大山，当车爬到半山腰时，发动机忽然熄火，车辆沿坡后滑。最终，凭借着多年的驾驶经验，李师傅才避免了一场严重

　　李师傅把复新件拿来看了又看，修车师傅问他，是要精包装的，还是要简包装的？这更令李师傅纳闷：怎么复新件还分精简装？原来精包装的是木盒，要加3元钱；简包装的是纸盒便宜点。修车师傅建议：“干脆选精包装的，反正不是你自己掏钱，回去拿着木盒和发票可以告诉老板这是正厂货，可以多报销点。”

　　趁修车师傅换油嘴的机会，李师傅好奇地跑到修理厂外，以来这里拉油嘴找不到路为由，随便问了一位40多岁的中年男子。没想到他竟然反问李师傅：“我们这个乡做油嘴的有上千家，你问的是哪个村的？”

　　李师傅对记者说，冬天到了，为了公众的交通安全，希望记者去实地核查一下。

　　动身调查前记者从有关资料了解到，豆门乡的油嘴油泵产业已经成为淮阳县的支柱产业之一。有淮阳县县委书记在2006年4月27日全县中层干部见面会上的讲话为证：“以豆门众力油嘴油泵、王店轴承座厂为代表的机械加工，形成了我县良好的工业基础。”

　　2006年11月9日傍晚，记者决定赶往离豆门乡较近的项城市展开调查。豆门乡位于淮阳、沈丘和项城3县市交界处。它地处淮阳县南部，离县城约20公里，但距东边的沈丘县城和西边的项城市城区分别只有10公里和3公里。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与记者同车的两位年轻人中一位正是豆门乡连庄村人。当小伙子得知记者是从外地慕名前来成批购进汽车油嘴配件时，他显得很热心。

　　小伙子自称姓连，在项城市商城做生意。他颇知豆门乡制售汽车油嘴配件的内情，他说：“豆门乡东边一带村庄制售汽车配件的，比豆门街附近的村庄还要多，家家户户都在做。”

　　连姓小伙称他哥哥就是做汽配的，如果有意可以带记者去看看。11月10日上午，连姓小伙邀请记者到其兄家谈生意。

　　和豆门街上的破败房屋形成鲜明的对比，宽敞明亮的二层小楼里面高档家具一应俱全，所有的一切向外人昭示着主人的富足。主人也不掩饰做假配件带来的滚滚财源：“我们各种型号，什么样的汽配都能做。什么锡(无锡)柴，玉(玉林)柴，上(上海)柴，大(大连)柴的配件都能做。对外销售时，贴上正规厂家的铭牌标签，就能赚大钱。”

　　“你们如果要，也可以这样贴标签，不过要的货多，需要提前预约订制。”该男子说：“从我这里出的货，油嘴一般一支五六元，但这多数是仿制品。油嘴装到东风、解放等货车上，用上三两个月，不成问题。质量你尽管放心。

　　谈话间，记者不失时机地提出看货的要求。该男子说，他们是有公司的，一会儿，经理就过来。大约十几分钟，一位身着米黄色夹克的矮胖中年男子悄然而至。这位自称姓李的经理，一边敬烟，一边上下打量着

　　李经理警惕性很高，他脑子里的一连串问号很快释放出来：“你们咋会找到这里来？我们的销售方式，都是哪个客户要货了，电话和我们联系，我们这边发货就可以了，直接上门看货的极少。”

　　当李经理得到“客户”丢了原来“厂家”的联系方式，只知道是从豆门发的货，所以来豆门寻找货源的答复后，还是将信将疑：“听你们口音怎么不像山东的？”

　　李经理的警惕使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正当记者苦苦思索如何才可以进入他们的作坊时，手机响了起来，记者便借口说有人邀请去谈生意要离开了。李经理这时候才放下了架子，警惕性也放松了，由起初答应要从作坊里拿几只油嘴样品过来看看，到最后干脆答应去作坊里参观他们的制造过程。

　　小作坊位于淮阳-沈丘乡间公路的南侧，紧邻路边，离豆门乡政府所在地约4公里左右，离连姓男子的家连庄村约两公里。虽然临街，但小作坊并不起眼，只有3间破旧的砖瓦房。

　　作坊里，住宿、吃饭、存放配件同在一室，一片狼藉。西屋室内南侧邻窗的桌子上，散落着一些小型汽车配件，并摆着一台满是油污的小机器，地下有几个搪瓷盆，盛放着各种型号的油嘴。

　　看货后，在谈论油嘴价格的时候，对方突然改了语气：如果要这样的油嘴，就必须每只掏到6元。在打包装箱时，必须使用众力公司的牌子。

　　当记者提出能否不打众力公司的牌子时，李经理的回答和连姓男子此前告诉记者的情形出现了分歧。李经理说：外包装上必须打“众力”的牌子，但是里边可以是“玉柴”，“锡柴”等的货。而此前连姓男子说的是想打哪里的牌子都行。

　　“众力公司”到底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为什么小作坊里的产品可以打上它的旗号？

　　记者从网上意外地获得了答案。在“中国淮阳”官方网站上，“众力公司”的成立赫然上了“2003年淮阳县大事记”：“3月21日，周口市众力油嘴油泵有限公司在窦门乡(即豆门乡)挂牌成立。注册资金100万元。窦门乡倒栽槐村周围的马营、肖庄、张庄、孙营、刘东、刘西等村的油泵油嘴生产加工已近30年，当地群众受益不小，由于没有注册公司，属地下‘黑户’，再加上无序经营，致使产品的生产和销售经常受到打击。公司的成立结束了过去油泵油嘴生产的无序状态，解除了经营者的后顾之忧。”

　　这确实让记者感到惊诧--为了解决地下“黑户”的“后顾之忧”，竟然专门成立了一个“众力公司”做幌子！在豆门乡街道上记者找到了挂着“周口市众力油嘴油泵有限公司”牌子的这家龙头企业。

　　12月17日，记者联系上了周口市众力油嘴油泵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徐公敏。记者称自己准备在北京做汽配代理，询问对方在北京有没有代理。徐公敏说在北京没有代理，但产品已辐射到北京，暂时卖的不是很多。记者问“众力公司”是自己生产还是委托农户生产，徐公敏说他们有几个加工分厂，“有时量大时，便委托别人加工，最后我们自己包装”。在谈话中，徐公敏反复给记者提及“我们公司规模比较大，其他厂家的产品我们都可以经营，都是有关系往来”这句话，记者询问是否有“玉柴”，“锡柴”的货，他表示有配套产品，并说“从我们这里拿比他们便宜”。

　　记者问及产品质量如何时，徐公敏表示：“价格比较合理，质量比较可靠。”徐公敏说，豆门乡生产汽配产品历史悠久，“众力公司”的资产已经上千万，扩建项目目前正在筹备。

　　记者通过调查发现，“众力公司”的经营模式与作为三农经济对接市场的有效形式——“公司+农户”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十分相似。在这个庞大的造假产业链里，龙头企业披着合法的外衣为小作坊提供销售服务。目前，这种模式在豆门乡已经得到“推广”。一家名为周口市众奥油泵油嘴有限公司，企业注册地址为豆门乡马营村，也在采取这种模式生产销售油嘴油泵。 12月17日下午，记者与其老板豆晓辉取得了联系。

　　记者：“你们和‘众力’是什么关系啊？”

　　豆晓辉：“是两家企业。”

　　记者：“你们的产品是什么牌子啊？”

　　豆晓辉：“就是众奥。”

　　记者：“在北京能买到你们生产的油嘴吗？”

　　豆晓辉：“暂时没有，但河北有卖的。”

　　记者：“我在北京，怎么买你的货啊？”

　　豆晓辉：“可以给你发过去。”

　　记者：“能不能搞其他牌子的油嘴啊？”

　　豆晓辉：“其他牌子，什么意思啊？”(笑)

　　记者：“听说咱们这里可以贴上一些大厂家的牌子，比如‘玉柴’、‘锡柴’之类的。”

　　豆晓辉：“你是说冒牌吧？我们不好弄啊，不过我可以找其他人帮你弄。”

　　记者：“还是你们豆门乡上的吗？”

　　豆晓辉：“就是。”

　　记者：“你们怎么不搞啊，我们是汽配店，要的量挺大的。”

　　豆晓辉：“那行，可以搞。”

　　记者：“你们生产出来的产品逼真不？”

　　豆晓辉：“和真的一模一样，连标签都一样。”(笑)

　　记者：“那多长时间能收到货啊？”

　　豆晓辉：“很快，三五千只，几天就好。”

　　豆老汉：造假“祖师”绝活多

　　这么大的造假网络是怎么建立起来的，为他们提供技术支持的又是谁？一个偶然的机会，记者见到了此行业祖师爷豆老先生的庐山真面目。

　　一天上午12点左右，路经一户普通农家院落时，一阵刺耳响声吸引了记者。透过敞着的大门，循声望去，只见一老汉正躬身在机器旁打磨铁块。

　　记者上前问道：“咱们这里油嘴好找吗？”

　　“找到这里算是你们找到家了。”老汉一点也不避讳：“别人做不了的汽车配件我都能做。”

　　说着他要领记者到他的作坊里转转。记者环顾院落，发现堂屋门侧，东屋门墙边均摆放着制造不同汽车配件的机器；东屋墙边的机器旁，一位妇女正在忙碌着。

　　老汉先领着记者进了西屋。这里十几台长、宽、高均约一米的机器整齐地排列在屋里。从油污可以看出机器已经使用多年。汽车配件散落在地上，这就是所谓的车间了。

　　南屋又是另一番景象：几台约两米高的机器摆放在东墙和中间位置。一位年轻工人满身污油像黑人似的，在那里操作着机器。机器中不时喷出明亮的火花。南屋临侧墙的地上，各式各样的配件半成品分堆排列，几乎占到屋子的一半。在每堆等待加工的配件上，都有一个纸板。纸板上标有“杨某某”等名字。

　　老汉洋洋得意地告诉记者，他南屋的机器都是电子打火的，一台机器价值几十万元。用纸板标示名字的，都是别的小作坊接的活，做不了拿到他这里来做的。很显然，老头在有意向我们炫耀他的技术和设备实力。

　　“这里的机器不少啊，有十几台吧？”记者对作坊的规模发出由衷地感叹。“比这多，我有50多台机器呢！制造油嘴、油泵的各式机器都有。”老汉毫无戒备地道出了自己的生产能力和规模。

　　随后，老汉引领记者到堂屋的沙发上坐下，开始讲述他制造汽车配件的经历。

　　老汉姓豆，已年近花甲，早年在洛阳一家重型机械厂工作，他堪称豆门制造汽车配件第一人，其他的汽配小作坊主，均是他的徒子徒孙。

　　豆老汉还拿出他的身份证让记者看，身份证上果然印有洛阳某区的字样。“上世纪80年代初我还在洛阳拖拉机厂上班，之后因为我有这方面的技术，所以就在老家淮阳做汽车配件了。”这恰好印证了“中国淮阳”网站上“豆门乡倒栽槐村周围的马营、肖庄、张庄、孙营、刘东、刘西等村的油泵油嘴生产加工已近30年”的描述。

　　豆老汉说：“起初，我的亲戚跟我一块儿做。1984年，我的亲戚就出去单干了。因为技术好，我什么样的汽车配件都可以做。各式汽车上的各种型号的配件，只要能拿来样品，我就可以做得和正规厂家生产的一模一样，分不出真假。所以，一些小作坊做不了的，也拿到我这里加工。”

　　“豆门的汽车油泵油嘴配件小作坊有上千家，它们制造的产品销往全国各地。” 豆老汉说：“我的产品分仿制品和真品(指豆门当地的品牌)。我生产的油嘴价格从5元到12元不等，仅2005年一年，向福建一个地方发货的价值就达一百五六十万元。”

　　“豆门的汽车配件是全国最低价。”豆老汉神秘地说，“一般的仿制品油嘴一只仅售5元钱，光原材料的费用就需要4元多，实际上做这种生意也赚不了多少钱。”

　　记者了解到，正规企业的油嘴，一般一只25元，且这种价格的油嘴主要用于解放、东风等大货车上。小轿车的喷油嘴一只价格则高达85元-160元。

　　谈话间，记者注意到，豆老汉堂屋北侧的墙上赫然挂着一个营业执照。从这张营业执照上，记者得知，豆老汉的公司地址在淮阳县豆门乡刘东村。

　　豆老汉也有他的生意经：“对于不了解的陌生人来说，我们公司一般在外包装上打自己公司的名字。熟了以后就不一样了。你们要求打什么样的名字都可以，我这里把箱子封好后，可把货直接发过去。”

　　在豆老汉的作坊里，记者顺便提了一下“众力公司”的事儿，主要是想证实一下那位自称李经理的人说自己有公司有营业执照是合法经营的事儿。豆老先生坦言：“众力”也是那种公司+农户的形式，即多家农户的小作坊合成一个公司，实际上真正制造汽车配件的，还主要在各家各户。

　　豆老汉还告诉记者，国内油嘴油泵市场占有率较高的厂家是玉柴、锡柴、上柴、大柴、柳柴等几个大厂。这些厂家的产品一出，豆门就立即仿造。哪家的油嘴油泵销得好，小作坊老板就仿冒哪家的货，前段时间仿造大柴的产品，近期又仿造锡柴的。总之，仿冒也得随行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