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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兴华案:枪声响过之后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1月04日15:43 南方周末
邱兴华案:枪声响过之后 精神病专家称人死亦能缺席鉴定邱妻何冉凤将向最高法提起申诉 □本报记者柴会群 2006年12月28日上午9时,邱兴华案二审宣判,维持一审死刑判决。10时左右,判决被立即执行。然而,持续多日的鉴定论争并未因此平息,邱兴华案引发的问题也远未得到解决 二审律师张桦 2006年12月29日,邱兴华被执行死刑后的第二天,陕西安康律师张桦收到一份《读卖新闻》,寄报纸的是一位曾来采访邱兴华案的日本记者。这让张桦越发感觉到,自己所代理的是一起非同寻常的案子。 两天前,对精神病司法鉴定满怀信心的张桦赴一位从事鉴定工作的老朋友处,对方说,高院到现在还没通知宣判,看来鉴定的事有戏了。张桦也说,过了今天估计就差不多了。结果5分钟后手机即响起,张桦一看号码,知道前功尽弃。 张桦的失望不难理解,只要再拖3天,进入2007年,即使是维持一审判决,此案也将到最高人民法院复核。那时邱兴华生死如何将未为可知。他甚至已经提前让看守帮忙,与邱兴华签好了代理协议。然而,12月28日上午10时左右的一声枪声,使他的一切希望都成空了———对他而言,这个希望或许原本就不该来。 在代理邱兴华案的过程中,张桦最初曾坚信邱兴华无精神问题。他以邱兴华对妻子不忠的怀疑有合理性为由进行辩护,显然他也知道这根本救不了邱兴华。不过,在二审开庭时,他还是为邱兴华提起了司法精神病鉴定。这直接导致邱案新一轮媒体报道的高潮。 张桦由最初反对到后来坚持为邱兴华申请精神病鉴定,在精神病学专家刘锡伟看来,这位律师跟许多网民一样,实现了一个普通人对精神病人的认知跨跃。在普通人眼里,只有披头散发、胡言乱语、哭笑无常的人才算精神病人,但在精神科医生眼里,幻觉、妄想才是精神病人的显著特征。 邱妻何冉凤 27日下午5时,一北京记者告知何冉凤次日宣判一事。然而此时她已来不及赶往安康,等她第二天只身赶到时,邱兴华已被执行完死刑。她向法院提出,生前在看守所未能见邱兴华一面,如今邱兴华已伏法,能否看一下他的尸身。结果被法官拒绝,何冉凤号啕大哭———她不仅永远失去了丈夫,也可能失去了为自己洗清污名的机会。 在精神科专家刘锡伟看来,邱兴华狱中所写的两本书,即《7月16号轰动全国的特大杀人犯邱兴华的写真》和《金笔定江山》,具有巨大的研究价值。看守所曾允诺将这两本书交给何冉凤,不过,12月28日清早,安康市中院从看守所提走邱兴华时,特意将这两本书也收走了,法院人员为此曾与看守人员发生争吵。12月29日,邱兴华执行死刑之后,何冉凤专程去安康中院索取,结果被以涉及案情为由拒绝。 在刘锡伟的提示之下,何冉凤,这个历经磨难的女人,决意为死去的邱兴华向最高人民法院提起申诉。将免费为她代理申诉的,是精神科医生出身的北京律师陈志华。 精神科专家刘锡伟 较早认为邱兴华是精神病人的刘锡伟,也是提前一天得知邱兴华案将宣判的消息。尽管他料到了结果,却仍抱有最后的希望。“宣判后是不是立即执行呢?”他问本报记者。 虽已立即执行,但刘锡伟仍没放弃,实际上,相比较马加爵案和陈丹蕾案,这次邱兴华案是他离成功最近的一次。刘锡伟认为,像邱兴华这样具有返祖兽性化症状群的精神病例在全世界都很罕见,极其珍贵,如此仓促就执行死刑是在“蛮干”。在他看来,二审在未启动司法精神病鉴定的情况下宣判,恰恰是法院在科学面前不自信的表现。 精神病专家刘协和 作为比刘锡伟资历更深的业内专家,司法精神鉴定专家刘协和对邱兴华的最终命运并不意外。他直言这是一个错案,因为法院回避司法精神鉴定,直接导致本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在这场网络论争当中,刘协和是除刘锡伟之外挨骂最多的专家,不过他跟刘锡伟一样,对此并不为意。他更看重的是新浪网的民意调查:赞成给邱兴华作鉴定的比例已经超过了60%。 这位自1985年即主持起草精神卫生法的78岁老人认为,邱兴华虽然被枪决,但并不意味着司法精神病鉴定也无法进行。他认为应对邱兴华进行“缺席鉴定”——即在当事人不在场的情况下,精神病学专家根据其行为鉴定其作案时的精神状态。具体到邱兴华,刘协和认为,他在作案过程中留下的精神病患者的痕迹,并不因为他肉体的消失而消失,精神病学专家仍可以根据这些痕迹进行鉴定。在刘协和的鉴定生涯中,曾有一次因为交通不便原因对犯罪嫌疑人做过一次“缺席鉴定”。但是,对于已被枪决的人作精神病司法鉴定,刘协和承认国内尚无先例。不过,他希望能从邱兴华案开始,“这是一个最好的标本” 另一位司法精神鉴定专家、西安市精神卫生中心教授纪术茂,在邱兴华二审开庭11天后,曾偶遇陕西省高院有关人士。该人士向其透露,邱案在法院内部存有争议,看起来做鉴定的面较大。纪术茂将此消息告知刘协和。不过,12月28日的宣判显然否定了上述说法。这几天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纪术茂本人亦不清楚。在他看来,作鉴定未必意味着邱兴华不被判死刑,因为我国刑法规定,精神病人只有在不能控制或辨认自己行为的时候作案,才可以减免刑事责任。他认为,对疑似精神病人进行司法精神鉴定,有助于更加科学地认识精神病人群体,也有助于更好地预防这一群体可能出现的犯罪行为。 犯罪心理学专家李玫瑾 邱兴华被执行死刑之后,李玫瑾教授在博客上发表了“三点想法”,认为陕西省高院的判决“无可指责”,并写道:“今后若是每起案件都有人出来说:‘被告有精神病!’那么,法庭应该怎么办?———所以,我说:要么就修改刑诉法,凡杀人案都做个‘司法精神病鉴定’!要么,就把权力交给法庭,我们都闭嘴。”在网上,这句话被简化为“李玫瑾让别人闭嘴”,遂又引起一轮轩然大波。 不过,12月31日,李玫瑾在其博客上意外地向刘锡伟———她在这场论争中的对手———致信,把刘锡伟“视为一位老人,一位愿意关心别人、关心病人的老医生”,并恳请刘锡伟“能否不为邱而战,我们真正关心一下刑诉法中的不足?” 熊万成妻子尹行巧 尹行巧是在事后几天才知道邱兴华被枪决的事。不过跟其他被害人家属一样,她更为关心的是以后的日子。 与外界的猜测不同,铁瓦殿主持熊万成的家境并不比邱兴华强多少。这位能看签会算命的农民3年前主持接管铁瓦殿,当时定下的报酬是每人月工资30元到40元。虽然当时铁瓦殿一年能收入现金一万元左右,但大部分钱都投到道观的修建上,以至于出事之前,主持熊万成甚至没有一身正式的道袍。 熊万成给尹行巧留下3间土房和一个10岁的儿子。在法院免去邱兴华民事赔偿责任后,尹行巧决定向当地政府讨回公道。不过迄今为止,她仅讨回500元钱,这远远不够给丈夫“迁坟”的费用——直到现在,在铁瓦殿被邱兴华杀死的10个人尚葬在海拔两千余米的铁瓦殿,按农村的习俗,他们得迁回祖坟,落地归根。 尹行巧代理人陶孟毅 铁瓦殿10名被害人中,只有3人提起了民事诉讼,不过由于邱兴华无力赔偿,他们的请求未受法院支持。作为当地有名的民间维权人士,陶孟毅义务担任了尹行巧的代理人。他凭汉阴县民政局的一份文件认为,熊万成是由政府任命管理铁瓦殿的,而铁瓦殿每年也向民政部门交纳管理管,因此他的死政府理应负责。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陶孟毅亦认为邱兴华是一个精神病人。他从得知案发后就这样认为,在法庭上看到邱兴华之后,就更这样认为。这是因为,陶孟毅的儿子就是一个精神病人。这个32岁的儿子,在不发病时看起来跟正常人没有两样,但是发起病来六亲不认,对父亲大打出手。陶孟毅晚上睡觉时,门口都放一把斧头,以备儿子半夜突然闯入时,他好用其自卫。 陶孟毅否认被害人家属向法院施压,以促使法官对邱兴华处以极刑。他认为,家属更为在乎的,其实还是赔偿问题。 3个香客家庭 铁瓦殿被杀10人当中,除了6名殿上工作人员,还有4个香客,他们分别是吴大地、韩杨富和罗朝新、罗士生父子。他们被认为是此案中最大的无辜者,事实上,他们跟邱兴华不仅没有冤仇,甚至从未谋面。 3个家庭的老家均在汉阴县漩涡镇石庙村。由于在当地生存艰难,他们陆续搬到汉中谋生。此次在铁瓦殿上见面纯属巧合。吴大地5年前在老家时,每逢庙会都上铁瓦殿帮忙做饭。此次上山,是因为回老家省亲,恰逢庙会,便再度上铁瓦殿。上山之前,他曾给妻子陈洪巧打电话,称次日即回。然而他最终没捱过这一天。 罗朝新上铁瓦殿,是为了给儿子罗士生还愿。大概两三岁时,罗士生曾生一种怪病,本以为不治,却不料在铁瓦殿被看好,并约好到儿子12岁时去殿上还愿。万没料到父子双双罹难。 接到本报记者电话时,被害香客吴大地的妻子陈洪巧尚不知邱兴华4天前已被处决。跟尹行巧一样,她更在乎的是政府能否给予经济上的补助,以使这个失去顶梁柱的家庭支持下去。 汉阴县分安局局长邱祖满 铁瓦殿杀人案案发之时,汉阴县公安分局局长邱祖满刚刚上任。邱兴华让他经受了一次前所未有的考验,至今谈起来,仍不免唏嘘。有目击者称,即使是其上司安康市公安局局长秦康健,亦曾在压力最大的时候哽咽落泪。至12月28日邱兴华从汉阴看守所交由安康中院之时,邱祖满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 邱祖满多次见过邱兴华,并被邱兴华视为“本家”。他坚定地认为,邱兴华没有任何精神病。不过,对于邱兴华为何因为道士熊万成摸了何冉凤一下(未证实)即生杀心,以及邱兴华为何杀人劫财后还打借条,他也心存疑惑,不过并不认为这些与精神病关联。他和许多网民一样,对有关专家呼吁对邱兴华进行司法精神病鉴定深觉反感,甚至认为更应该鉴定的是这些专家。 法学专家贺卫方 作为发公开信呼吁为邱兴华作鉴定的5位法学专家之一,贺卫方认为邱兴华的结局符合惯有的司法逻辑。他总结近年来自已介入的司法实践案例,认为真正按照法制本身的逻辑进行的,除却孙志刚案再无它例。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和同仁的呼吁没有价值,“至少起到了一点平衡作用”,“有助于社会观念的变革”。他认为,由精神病专家鉴定精神病人本来是常识,如同生病去看医生、吃饭去饭店一样。然而在邱兴华这个极端案例面前,在媒体制造的情绪化大众氛围中,人们却忽略了这个常识。 对于公开信有干扰司法嫌疑的指责,贺卫方认为并不存在。在他看来,真正干扰司法的是权力和金钱,而不是媒体和专家。 当地百姓 有目击者看到邱兴华被枪决的过程,但当时他们并不知道那个人就是邱兴华——法院贴出的公告并没有被多少人及时看到。直到当天和次日电视播报之后,这一消息才渐渐传开。与作案和被抓时的满城轰动相比,“杀人狂魔”之死已经明显落寂。当地人得知这一消息,大都是微微地“哦”一声,然后继续忙自己的生计。在他们看来,这一天本来就应来到——或许现在太迟了。他们也并不知道,围绕着那个被枪决的人,曾有一场犯罪心理专家、精神病专家和法学专家参与的激烈论争。 邱兴华小学老师邓国凤 邓国凤对于学生邱兴华的死刑亦不感意外。“什么感想?我能有什么感想?我难道能将他保下来?”邓国凤对邱兴华在湖北随州的作案犹为不解,“你说他杀人就杀人吧,为何还抢人家的钱?” 附:邱兴华给小学老师邓国凤的一封信 10月31日一审被判死刑之后,邱兴华在看守所给小学老师邓国凤写下此信,这也是邱兴华在看守所里写下的惟一一封信。尊敬的邓老师: 您好,近来身体好吗,全家人都好吗?你可能退休了吧?你人老了一定要注意身体,该结了儿媳妇吧?你的学生给您丢了脸,几年来我无法给您来信,也无脸见您,因为我欠您钱无法还你。这是其一,其二是您那时还在一心教书,王道庆叔叫(教)我给他买点木料,他如果把价出得稍合适点,我也不会把木料从学校往回背,我觉得我这件事做得非常对不起您,我在那段没有借您钱的时间里,我也很想到您家玩一玩,谈谈家常。我几次走到您门口我又退了回来,我怕给您出难题,我小时候上学念书您很关心,特别是您看到我赤着脚的时候您就问邱兴华你为啥没有穿鞋子。我说没有鞋子,您就高声的(地)吵起来,那你妈一天干啥去了?不给你做鞋穿?哪天我到你家去看你妈是个啥子人,怪,连鞋子都不给你做一双(注:邓国凤向本报记者证实,邱兴华母亲是个“颠子”,但对邱兴华讲此话时她尚不知道。)。我到现在都记忆优(犹)新。您像我妈妈那样关心我,我每时每刻都没有忘记您,您比我的妈妈还关心我。是我有生一(以)来遇的第一位好老师,我不会忘记您,我死也不会忘记您。 您还记得吧?我给(跟)阮专寿的妹妹阮专美在学校打架,阮绪忠父子几人要在阮仕华他们那路上打我,都是您把我给保了的,不是您会把我打成什么样子。我能忘记您吗?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您的。 邓老师,我借您那叁佰元钱家里人都知道,我叫我的儿子还给您。我的儿子准能把钱给您还上,因为他比我还聪明,学习每年第一名,争(挣)了不少奖品,不知石泉县的教学质量这几年(邱兴华离家8年)是怎样。我们住的汉中佛坪县的大河坝中心学校教学质量都不错,还有考起(取)北京外语学院的人,要是我儿子继续努力学习,也能出人头第(地),不是等闲之辈。 邓老师,我的杀人罪是我的妻子把我害了的,不是她不守妇道,我不会杀人。虽然我犯了杀人罪,还有不少人同情我,说我是个人才,不该走上杀人的路,特别是办我案子的公安干警,说我是赶(敢)作赶(敢)为,看守所的管教对我都好,给我特别关照对代(待),我很感激他们对我好。 邓老师,我可能只能给您写这封信,我没有时间给您写信,请谅解。我在抓紧时间写我的一生这本书,书名是:7月16号轰动全国的特大杀人犯邱兴华的写真。我一天特别的忙。在前一段时间审讯,各报社记者新闻媒体、心理学家在10月29号北京武警总队来了三个人,一个是心理学专家、一个是博士,必须在限定时间回答380个问答题,我只答错一道题。他们三人都笑了。最后才(还)给(跟)我合影。当我把这些问题回答完毕,我的头好痛,因为这些问题不能答错,答错了对社会对我都没有好处。他们问的面积广,对社会的看法,官与官司、官与民、法律等等。他们给我这样一说,我心里在想,我要努力回答好这380个问题,他们三人说我头脑清,得95分的成绩。邓老师好吧,我只说这些,见信如见面,我的身体都很好,不用操心,我过的(得)快乐。 您的学生邱兴华 2006年10月31号 补:邱兴华信中所称的380个问答题,即由犯罪心理学专家李玫瑾所出,托央视记者捎给邱兴华回答,由于邱兴华多数答对,李玫瑾据此认为邱兴华具有刑事责任能力。“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一审律师张勇亦因此放弃为邱兴华申请司法精神病鉴定。另据汉阴市公安分局局长邱祖满介绍,邱信中所谓“北京武警总队来了三个人”一事,实为央视记者通过武警部门给安康市公安局长秦康健“打招呼”,征得同意后方进看守所采访。来人实以央视记者身份到看守所,并非武警总队。特此说明。
邱兴华在看守所中本报记者柴会群/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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