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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23日11:00 金羊网-新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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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标题:当我们都被推回到往昔岁月他依然是“一个贫穷的兔崽子”

  

  斯科特·菲茨杰拉德(Scott Key Fitzgerald,1896.9.24-1940.12.21)一生为两样东西所困:一是才华,一是金钱,他都曾一度拥有,最后又全部失去。他死的时候,评论家都批评他生活腐化、自暴自弃,所以短寿,浪费了自己的才华,但他无疑是20世纪最伟大的美国作家之一。斯科特和妻子泽尔达的墓碑上,镌刻着《了不起的盖茨比》最末那一句醒世恒言:我们奋力向前,如逆水行船,而由始至终,我们都被推回到,往昔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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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9年10月的弗·斯科特·菲茨杰拉德,刚刚辞掉了铁路广告公司文案的差事,鞋底里垫着硬纸板,口袋里一文不名,在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中,不无幽怨地审视着自己:“我的辞职,并非功成身退,而是穷途末路——债务、绝望、女友悔婚,于是,我连滚带爬地回到圣保罗,去‘完成一部小说’。”

  明尼苏达州圣保罗市是菲茨杰拉德出生的地方。这个典型的中西部城市,“不像是世界温暖的中心,倒宛如宇宙荒漠的边缘”(《了不起的盖茨比》),既牵绊着斯科特心底的隐痛,也珍存着他最后的希望。当年,面对家道中落的窘境,菲茨杰拉德是靠了亲戚的资助,才从圣保罗出发,横穿了半个美国,来到东部的纽曼预科学校的——那是富家子弟的天堂,而菲茨杰拉德,是守望着天堂的,早慧的穷孩子。

  也是凭着亲戚的资助,斯科特跨进了普林斯顿大学的门槛。在那里,他学会了优雅地演说,优雅地打马球,用一双“睫毛浓重的,介于淡紫色、灰色、冷绿色之间”的眼睛优雅地凝视女人,也终于得到了一个女人优雅的垂青和紧随其后的优雅的回绝。吉内芙拉·金是来自芝加哥的富家千金,父亲为了阻止宝贝女儿跟穷小子厮混,忙不迭地把她嫁给了“芝加哥最显赫的单身汉”。

  初恋受挫,斯科特还没来得及抚平伤口,就辍学入伍,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说是参战,其实一大半美国兵压根就没上过前线。菲茨杰拉德甚至没有机会像约翰·多斯·帕索斯、达希尔·哈米特那样到救护车或者军用卡车上当司机,只是派驻在亚拉巴马州当一个有名无实的步兵少尉而已。即便如此,他还是很认真很伤感地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战死沙场,于是抓紧时间,做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完成小说《浪漫的自大者》的初稿;爱上了法官的女儿泽尔达,旋即订婚。

  眼看着就要上前线,欧洲战场倒很知趣地鸣金收兵了。菲茨杰拉德宁愿战争不要结束,因为他给泽尔达精心打造的梦也随着硝烟散尽了:斯科里布纳出版社两度退稿,泽尔达痛下决心——眼前的才子或许永远都成不了作家,广告公司里的那点薪水养活不了泽尔达的胃口和野心。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繁华,是怎样的胃口都消化不了,怎样的野心都不嫌过分的。欢呼战争落幕、经济复苏的庆功宴似乎永无尽头,所有人都在跟着吱吱作声的旧唱片跳舞——比如《一年前你叫我宝贝》。从战场上归来的士兵,说不定会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早晨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跟某个“交谊会”上刚认识的姑娘结了婚。妻子也许总是在干咳,脸颊红润而透明,别样地美,然而最终他发觉,她得的是肺结核。二十年代,就连流行病也是不失美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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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泽尔达就是这样的女人。她喜欢戴古怪的帽子,不惜把一头深金色的、像电影胶片一般规则卷曲的头发遮得严严实实;喜欢穿一身灰松鼠皮大衣;喜欢点起一支烟来,看着它燃烧。她的身材并不好,稍矮,略胖,但丰盈得恰到好处,线条也是绷得笔直、积蓄着弹性势能的。她笑的时候腮边的酒窝很深,可她不喜欢笑——于是,她给人留下最深印象的,往往是极薄的、像是用碎冰锥凿过的嘴唇和那双清澈而平静、不掺一丝笑意的眼睛。海明威说,那是一双鹰一般的眼睛。

  斯科特的一生都逃不开这双眼睛。他用自己发表的第一个短篇小说赚来的30美元稿费,为泽尔达买了一把洋红色羽毛扇。当他的朋友们都在安心等待与某个“理智的”姑娘约会时,他却“爱上的是一团飓风,我只有拼命旋转,才能把它从脑中驱走,我的脑袋里装满了涓涓流淌的分币和徐徐滑行的角子,那是为穷人常奏不息的八音盒。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飓风把斯科特抛回了圣保罗。他在那里把《浪漫的自大者》改成了《人间天堂》,第三次寄到出版社,然后找了一份替人修理汽车顶篷的工作。此后的故事就入了绝处逢生、苦尽甘来的俗套:你完全可以想象,满身油污的斯科特,是如何接到出版社的好消息,如何偿清债务,又是如何赢回了泽尔达的芳心。

  小说只卖了一周,销量就跳过了两万。

  斯科特只用了三天,就娶到了泽尔达。

  菲茨杰拉德夫妇的生活水准线,比美国的经济指数蹿升得更快、更坚决。他们懂得用怎样的方式优雅地、别致地花钱,所以常有机会上报纸的文娱版。整个20年代,为了让钱来得更利索,斯科特一共为杂志赶写了160个短篇,每年有25000美元的进账(当时教师的年均收入不过1299美元),虽疲于奔命,仍入不敷出。

  即便如此,杰作还是在天才手中诞生了。1925年,海明威在巴黎第一次见到斯科特,就听到他喋喋不休地推荐自己的新作《了不起的盖茨比》,就像等着老师打分的孩子,徒劳地掩饰着自己的骄傲。

  然而,这实在是一张值得骄傲的成绩单。盛宴、美酒、狂舞、快车,贫穷与富有,爱情与谎言,遽然发迹与颓然陨落,覆水难收的现实与无可救药的浪漫……不到十万字的篇幅里堆积了那么多符号式的内容,却铺排得错落有致——那条时间的河,就从故事与符号的荆棘丛中穿过,无可挽回的流逝感,闪烁在书页的皱褶间,荧然不灭。

  书里,盖茨比守望着海那边的一盏绿灯——那是黛西住的地方,孤独,却充满希望。

  书外,菲茨杰拉德怀着对有闲阶级毕生的艳羡与敌意,守望着富人的天堂。他的一半趴在富人的窗台上,窥视豪宅里的浮华笙歌,冷静而清醒地计算着这样的排场要花多少钱,钱又从哪里来;另一半却在宅子里与客人们交杯换盏,不醉不归……两种角色,他演得一般尽职,同样出色。

  泽尔达似乎并不希望斯科特再写出类似于《了不起的盖茨比》这样叫好不叫座的小说。每当斯科特即将进入创作状态,她便用鹰一样的眼睛逼视他,催促他乘上他们那辆拆去顶篷的雷诺小轿车(因为泽尔达不喜欢顶篷)去赶一场接一场的舞会。

  斯科特开始酗酒,醉得愈沉,下笔时却反而愈清醒——只可惜他能够下笔的时间已经越来越有限了。

  在灵魂的真正暗夜里,他写道,日复一日,永远是深夜三点钟。

  3

  高潮已过,而后的情节,倒像是例行公事一般,沿着既定的轨道径直往前去——方向是直是弯,速度是快是慢,反倒无关紧要了。

  泽尔达忙着在精神病院与疗养院之间穿梭,瑞士的,法国的,美国的。在医院里,泽尔达身上的某些早已休眠的艺术细胞倒似乎被激活了,她开始写自传体小说——虽然付薪以后成了评论家的笑柄和销售商的噩梦;开始学画画,画技至少要比写作出色。

  斯科特终于又可以静下心来写长篇了。他仿佛在一间摆满了日历和挂钟的房间里写作,四面的墙上爬满了记忆的水珠,怏怏地哭泣。斯科特只有写,不停地写,才能让这种无望的流逝感暂时从头脑里倾泻到稿纸上。1934年,《夜色温柔》问世,书里的男主人公像斯科特一样,被他富有的、精神错乱的妻子耗尽了青春和爱,回首向来萧瑟处,竟已无欲无求了。

  《夜色温柔》在当时并没有获得预期的成功(近来却有咸鱼翻生的趋势,和《了不起的盖茨比》一同被列入了Modern Library选出的二十世纪最伟大的100部英语小说),斯科特依旧债台高筑。为了在大萧条时期筹足给泽尔达治病和供养女儿斯科迪的费用,斯科特又回到了与他若即若离的好莱坞(此前,他先后为好莱坞写过几个剧本,均成绩平平),米高梅公司对这位过气作家颇为慷慨,一出手就是周薪1000美元。斯科特以剧本《三个伙伴》投桃报李,票房飙红,周薪亦随之涨到1250美元。

  经济略显宽裕之后,斯科特又开始构架他的小说。他要为他在好莱坞的生活做一番注解,更想为那个已经远去、却清晰得恍如昨天的年代作一个小结——毕竟,把二十年代唤作“爵士时代”,正是斯科特的专利。

  小说题为《末代大亨的情缘》。写到第六章时,斯科特猝发心脏病,撒手人寰。其时,离1940年圣诞节,还有四天。

  海明威说,斯科特的才能,就像一只粉蝶翅膀上的粉末构成的图案那样地自然。有那么一阵子,他对此并不比粉蝶所知更多,也不知道这图案是什么时候给擦掉或损坏的。后来,他才意识到翅膀受了伤,悉心了解它们的构造,于是学会了思索。然而,此时,他再也不会飞了。

  泽尔达死在1948年,葬身于精神病院的一场大火里。

  斯科特和泽尔达的墓碑上,镌刻着《了不起的盖茨比》最末那一句醒世恒言:

  我们奋力向前,如逆水行船,而由始至终,我们都被推回到,往昔岁月。

  (本文为菲茨杰拉德《崩溃》译后序,黄昱宁/包慧怡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文章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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