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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8月28日00:59 新文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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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标题:折叠的北京竟然让我梦回唐朝

  新文化周刊A06版~A07版

  编者按

  8月21日上午9时,第74届雨果奖颁奖典礼在美国堪萨斯城举行。继2015年刘慈欣的《三体》之后,中国“80后” 科幻作家郝景芳凭借《北京折叠》再获世界科幻文学界最高奖项———雨果奖。难得的是,在中短篇小说的竞选单元,《北京折叠》力压斯蒂芬·金的《讣告》摘得桂冠。而把《北京折叠》译成英文的正是《三体》的译者刘宇昆。 今天的“封面文章”我们一起来关注这部获奖作品。

  封面文章》 牛角

  一

  最近,郝景芳突然火了,当然这个“突然”是对于我们这些吃瓜群众而言。她走红的原因,是因为她的一部短篇小说《北京折叠》获得了科幻小说大奖雨果奖。这是继刘慈欣的《三体》之后,第二位中国科幻小说家获奖,可喜可贺。

  看郝景芳的履历,称得上文武双全,2002年获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其他著名获奖者有韩寒、郭敬明)。2006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物理系,现为清华大学经济学博士研究生。所以郝景芳既具有深厚的学养,又拥有出众的文笔,起码和她相比,大刘的文字糙的厉害。

  不过在中国的科幻圈子里,郝景芳的声名并不显著,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拥有这份才能,直到她收到了一封邮件:“你创造的世界绝无仅有,你的小说有一种其他科幻作家没有的色彩,就像消失很久的金色夕阳又回来了。”发件人是刘慈欣。

  郝景芳的作品在读者中得不到认可,很大的原因就是她的科幻小说,不够科幻。换句话来讲,她的科幻小说属于软科幻。她的小说所关注的焦点不在科幻本身,科幻只是为她的小说搭建一个背景,一个环境,她更愿意探讨的,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环境中人的选择。还包括她对于社会和制度的思考。

  硬科幻和软科幻的区别,有点类似于推理小说中本格派和变格派的区别。所谓本格,就是以推理为核心,作者和读者来一个智力竞赛。而变格,就是借推理这个题材,夹带作者的私货,比如对社会人生的看法。前者最有名的当然就是柯南道尔和克里斯蒂了,而后者———日本的森村诚一和松本清张是佼佼者。喜欢老译制片经典的影迷不会不知道《人证》和《砂器》这两部杰作,就分别出自这两个人之手。在科幻和推理小说圈子里,绝对是硬科幻和本格派的天下,除非你的软科幻或变格派小说写得巨牛,否则很难入读者法眼。

  

  《北京折叠》就是这么一个软科幻类型,所以有读者读完之后发出质疑,我看的是一本科幻小说吗?把那点科幻的背景拿掉,整部小说完全成立,看上去不过是一部通俗的言情小说。当然我们也可以反过来欣赏,故事是次要的,而设定才是重点,作者只是需要一个故事作为导游手册。

  小说想象未来的北京,变成了一座可以折叠的城市:“折叠城市分三层空间。大地的一面是第一空间,五百万人口,生存时间是从清晨六点到第二天清晨六点。空间休眠,大地翻转。翻转后的另一面是第二空间和第三空间。第二空间生活着两千五百万人口,从次日清晨六点到夜晚十点,第三空间生活着五千万人,从十点到清晨六点,然后回到第一空间。时间经过了精心规划和最优分配,小心翼翼隔离,五百万人享用二十四小时,七千五百万人享用另外二十四小时。”

  可能需要进一步介绍一下郝景芳设计的北京城。很显然,她笔下三个空间之间是不平等的,人越少的空间等级越高。第一空间的居民,就是金字塔的顶层,他们掌握着权力和财富;第二空间的居民,则算是中产阶级,是这个社会的中坚力量;而第三空间的居民,则是社会的底层了,他们干着最脏最累的活,收入微薄,环境恶劣。比如说,第三空间的五千万人里,有两千万是垃圾工。

  除了生活质量的差别之外,这三个空间最大的差别就是时间分配不同。那么空间关闭的时候居民们干什么呢?通过催眠气体被动地睡觉。人的时间是有限的,那如果一个人睡眠占据的时间越多,就意味着他可支配时间越少。从这个角度来看,即使寿命一样长,第一空间居民的可支配时间,也是第三空间居民的3倍。人们常说,时间是最大的平等,那么在这座城市里,时间也是不平等的。

  这显然不是一个理想的社会,一般来说,理想的社会应该是橄榄形的,中间大两头小,但这个北京城的人口分布是金字塔形的,底层居民占了一半人口。而且,这三类居民是被三个空间完全隔绝开的,下一级空间的居民是很难升到上一级空间的,当然,上一级空间的人也不打算下来。小说里交代了两种升级的可能性,一个就是通过学习,成为人才升上去,还有一个就是当兵。如果说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像小说的主人公老刀那样,偷渡过去。但是没有身份证明,你很难在第一空间生存。

  

  然后,在这么一个宏大的框架下,上演了一幕小清新的爱情故事。故事是这样的,主人公老刀是一位人到中年的垃圾工,他有一个捡来的女儿到了上幼儿园年龄了,但是老刀被学费给困住了。在一次处理垃圾的时候,他捡到了一个来自第二空间的瓶子,瓶子里有一个纸条,是一位大学生想要找人帮他偷渡到第一空间去给一个女孩送封信,报酬丰厚。缺钱的老刀接了这份工作,辗转来到第一空间,把信交给了女孩。然而狗血的是,这个女孩已经结婚了,她希望老刀能够帮她对那个男孩保守这个秘密,并又拿出一笔钱来给老刀。然后,老刀在第一空间结识了从第三空间一路奋斗上来的老葛,在老葛的帮助下,老刀顺利返回了第三空间,完成了任务。

  这故事,多少给人一种大山临盆,最后生下了一只耗子的感觉。类似于《北京折叠》这样的世界观设定很常见,科幻小说我看得少,但是科幻电影中类似的世界观却比比皆是,比如早年间施瓦辛格主演的《全面回忆》,再比如前些年马特达蒙主演的《盗梦空间》,还有韩国导演奉俊昊的《雪国列车》,都是这样的设定,把不同群体分隔在不同的区间生存。当然那些故事最后,都轰轰烈烈地打了起来。

  而《北京折叠》,却显得云淡风轻,故事中的人物,只是为各自的生活烦恼着,并没有对现实生活太过不满,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激烈的行为。比如说老刀在整个偷渡第一空间的过程中,并没有遇到太大的危险,偶尔可能身份败露的时候,也被和他有交集的人随手化解了。作者就没打算让这件事偏离都市生活的轨道。所以,一个宏大设定下的小故事,也许正是作者想要的。在作者看来,现实并不美好,那么起而反抗是一种可能,而安于现状就是另一种可能,在一个虚构的环境里,作者帮助故事里的人们选择了第二种可能。

  郝景芳做出这样的描写,一方面可能是她有意识地避免通俗的套路,而更重要的我想是她本来就想要表达这样的态度。在《新京报》的一篇书评里,谈到了郝景芳的创作理念:“从《流浪苍穹》开始,她所有作品中的任何一种制度,都有它本身的缺陷。因为她坚信,世界上不存在乌托邦,没有一种制度是完美无缺的。真正好的世界,答案并不在制度,而是在人。在面对制度造成的困难中,人与人之间能互相尊重,彼此真诚,才是未来可期的一条路途。”

  刘慈欣评价说:“我感觉她的作品和其他的科幻作品相比,她有一个别的科幻作品没有的特点,她把我们主流的科幻题材,常见的科幻题材洒上了一层很诗意的阳光。她的作品在我们主流科幻题材中,她表现出一种诗意,这种诗意让人感觉到既有很古典的味道,也有很现代、很前卫的感觉。”

  这部小说还有一点值得一提,就是这个故事发生在北京,而不是滨海或者临江……地点的设定赋予了小说现实主义的色彩。在当下的社会里,阶层板结、玻璃天花板等等词语被舆论熟练地运用着,北京的折叠设计,其实就是把这些无形的阻隔给具象化了。在小说里,我们听到了玻璃天花板嘎拉拉关闭的声音。尤其在第三空间,除了打开和关闭的空间之外,我们其实看不到多少被科技改变的痕迹。沿街叫卖的,仍旧是“新疆大枣、东北拉皮、上海烤麸和湖南腊肉”。

  

  整部小说看上去都还不错,不流于俗的小清新故事,富有诗意的笔触,以及对于现实的关照。而我唯一的困惑在于,这部小说,怎么就获得了雨果奖呢?好吧,这是我真实的想法,我觉得作者对未来的想象是错的,给出的解决方案也是错的。如果说科幻小说最大的特点就是作家对于未来的合理想象的话,那反过来最大的失败,也就是想象不合理。

  作者对于未来的设想,是通过从第三空间爬升到第一空间的老葛来表达的:“人工成本往上涨,机器成本往下降,到一定时候就是机器便宜,生产力一改造,升级了,GDP上去了,失业也上去了。怎么办?政策保护?福利?越保护工厂越不雇人。你现在上城外看看,那几公里的厂区就没几个人。农场不也是吗。大农场一搞几千亩地,全设备耕种,根本要不了几个人。咱们当时怎么搞过欧美的,不就是这么规模化搞的吗。但问题是,地都腾出来了,人都省出来了,这些人干什么去呢?欧洲那边是强行减少每人工作时间,增加就业机会,可是这样没活力你明白吗。最好的办法是彻底减少一些人的生活时间,再给他们找到活儿干。你明白了吧?就是塞到夜里。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每次通货膨胀几乎传不到底层去,印钞票、花钞票都是能贷款的人消化了,GDP涨了,底下的物价却不涨。人们根本不知道。”

  作者对于科技发展的恐惧令人诧异,这不太像是一个理工科学生的反应,倒像是我这种文科狗的杞人忧天。我不清楚为什么没有工作就没有活力了,难道人的活力不是被从繁重的工作中解放出来了吗?

  当然这也是老生常谈。从一百多年前纺纱机取代人工开始,这样的焦虑就萌芽了,每一次技术进步也都伴随着来自传统的抵制。假如我们聚焦于某一个行业,的确能够看到工人们被机器替代了,但只要我们把空间和时间放得宽广和长远一点就会发现,这一百年来,工作岗位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是机器把人类从艰苦的劳作中解放出来,有更多的时间去学习,去享受生活,去创造更多的财富,而这些行为本身也就提供了更多的工作。那么有什么理由认为,在未来的岁月里,这样的趋势就会被逆转呢?

  

  尽管在我看来,郝景芳所设想的未来出现的可能性很小,但作为虚构的科幻小说,作者当然可以设计一个小概率的未来。而且既然是无法验证的未来,人类会走向何方谁又能说得准呢?那么更大的问题就在于,作者基于这样的未来所提出的解决方案,完全是扯淡啊。

  在获奖感言里,郝景芳说:“在《北京折叠》这部小说中,我提出了未来的一种可能性,面对着自动化、技术进步、失业、经济停滞等各方面的问题。同时,我也提出了一种解决方案,有一些黑暗,显然并非最好的结果,但也并非最坏的:人们没有活活饿死,年轻人没有被大批送上战场,就像现实中经常发生的那样。我个人不希望我的小说成真,我真诚地希望未来会更加光明。”

  恕我直言,作者真的认为生活在这样一座城市中不是最坏的结果吗?人们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仅仅是因为不至于死掉吗?难道就没有比活着更为重要的价值了吗?

  我们再回头看一眼这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严格的等级划分、不能自由迁徙、到时间就强制休息。你猜我想到了什么,盛世大唐的长安城。当年的长安城,被横竖38条街道分成了一百多个居住区,每个居住区都被坊墙和坊门包围起来。每当日落西山,这些坊门和城门一起关门落锁,因为唐朝的长安城实行宵禁。如果你不幸没有回家,那就很有可能被巡逻的官兵抓起来。看到两者何其相似了吧,换句话说,对于未来的困境,作者竟然给了我们一个中世纪的方案。让我们摆脱被科技淘汰的方式竟然是恢复镣铐和枷锁。

  当然,像《雪国列车》这样的作品中也给出了类似的解决方案,但它的前提是物质极大匮乏、人类濒临灭绝。而在这部小说中,我们没有看到这样的绝境。不过是机器取代人而已,机器的大规模应用难道不意味着物质的丰富吗?怎么会有饥荒或战争呢?为什么结果不会是像《机器人瓦力》那样,人类被养得如同肥猪一样呢?同样是悲观的想象,我觉得后者反而更合理一些。

  而且《雪国列车》或是类似几乎所有反乌托邦科幻作品都不认为这种方案合理,就像余华不会认为《活着》是合理的。而我们从郝景芳的作品中感受到的,却是她认为这样的方案合理。就像她在获奖感言中所暗示的,活着最重要于是在这座折叠城市中,活着变得比自由更重要,比平等更重要。为了活着,老刀们安心的待在第三空间,任劳任怨。倘若果真如此,那人类恐怕还真的走不到今天。而我从这部小说中,也实在读不出作者想表达的人与人互相真诚、彼此尊重。

  作为一个读者,当我和作者在逻辑起点上就产生分歧的时候,那座未来的城市也就在我心中坍塌了。漫长的历史告诉我们,人类不会走向郝景芳所描绘的未来,也更加不会选择那样一种解决方案。我相信,第三空间的人们不会温柔地走进那个良夜,也不可能平静地面对光明的消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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