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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18日01:00 新文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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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标题:《人类简史》:摧毁那座想象的堡垒

  新文化周刊A06~A08版

  ■编者按

  今天所推介的书籍《人类简史》,是一本可以毁人三观的书,牛角同学为之写了这篇稿子,借着此书阐明了几个道理,其中关于“想象共同体”的阐释让人拍案,一直想找到这样一个词,有了它就能说明白问题了,其实,这世上多数的东西不过是幻觉。

  封面文章》 牛角

  《人类简史》已经不算是一本新书了,我也早早就买下,但却读不下去,当时我根本就懒得谈这本书,因为写得非常一般。让我纳闷的是,这本书在坊间的评价极高,和我的观感大相径庭,当时也没太当回事,也许我水平高呢。直到前些日子,万维刚在他的专栏力捧这本书。万维刚是我的偶像,他的观点我必须重视。而让我吃惊的是,他所讲的内容我完全没有在书里看到,这时候我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可能看错书了……

  果然,万维刚推荐的《人类简史》是以色列作家尤瓦尔·赫拉利的作品,豆瓣评分9.3分;而我看的那本《人类简史》,作者却是亚特伍德,豆瓣评分2.8分。其实亚特伍德这本书并没有这么糟糕,只不过大家都看错书了,所以在评分上有些情绪。

  再后来,樊登读书会也在市图书馆举办了一场关于《人类简史》的读书会,又是热烈的力捧,这给了我重读这本书的动因,而它也着实没让我失望。

  想象的共同体

  在周星驰主演的电影《鹿鼎记》里,陈近南想拉韦小宝加入天地会,共谋反清复明的大业。不过面对鬼灵精怪的韦小宝,陈近南不敢像忽悠其他弟子那样忽悠他,选择实话实说。

  陈近南:小宝,你是聪明人,我可以用聪明人的方法,跟你说话,外面的人就不行。

  韦小宝:不解。陈近南:读过书明事理的人,大都在清廷里当官啦,所以如果我们要对付清廷,就要用一些蠢一点的人,对付那些蠢人就决不能跟他们说真话,必须用宗教的形式催眠他们,使他们觉得所做的事情是对的,所以反清复明只不过是个口号,跟阿弥陀佛其实是一样的。清朝一直欺压我们汉人,抢走我们的银两和女人,所以我们要反清。

  韦小宝:要反清抢回我们的钱和女人,是不是?复不复明根本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关人鸟事?行,大家聪明人,了解,继续。

  陈近南:总之,如果成功的话,就有无数的银两跟女人,你愿不愿意去啊?

  韦小宝:愿意,只不过你刚才那句九死一生,实在太惊人啦。

  不得不佩服香港电影人把握人性之精准。这一段对白,把一个会道门组织的运作原理赤裸裸地描述出来了。当然,我们这些电影观众都会把古代会道门这类低水平的忽悠术当个乐子看,毕竟,大家都和韦爵爷一样是个聪明人,知道所谓反清复明还是扶清灭洋都是些忽悠人当炮灰的幌子。

  但如果赫拉利告诉你,不仅神是虚构的,就连公司、国家、法律、民族、金钱都是虚构的,你还能接受吗?是不是感觉,如果大家都发现这些不过是种想象,岂不是社会就要崩溃了?

  现实历史里,像韦小宝和陈近南看得这么透彻的聪明人大有人在。讲到神的概念,伏尔泰就曾说:“世界上本来没有神,但可别告诉我的仆人,免得他半夜偷偷把我宰了。”赫拉利评价说:想象所构建出来的秩序,总是有一夕崩溃的风险,因为这些秩序背后靠的都是虚构的故事,只要人们不再相信,一切就会风云变色。为了维持想象构建出来的秩序,必须持续投入大量心力,甚至还得掺入些暴力和胁迫的成分。

  不过我们也用不着杞人忧天,人类的社会构建且崩溃不了呢。虽然说有像韦小宝那号的革命投机分子,但就像林肯说的那样,你可能在某些时候欺骗所有人,也可能在所有时候欺骗某些人,但你却不能在所有时候欺骗所有人。所以各种想象的共同体能够流传至今,都是因为人们真的相信。

  赫拉利说:“如果人们希望某个由想象构建出的秩序能够持续久远,大部分的人(特别是大部分的精英分子)就必须真正相信它。如果不是大多数中国人都相信仁义礼智信,儒家思想绝不可能持续两千多年。如果不是大多数的美国总统和国会议员都相信人权,美国的民主也不可能持续250年。如果不是广大的投资人和银行家都相信资本主义,现代经济体系连一天也不可能继续存在。”

  认知革命

  在《人类简史》这本书里,作者提出了人类发展史上的三次革命:认知革命、农业革命、科技革命。而在我看来,这里面最震撼的,就是认知革命了。可以说,如今人类社会所构建出来的繁杂之极的想象共同体,都是从那一场认知革命开始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还并不是食物链的顶端。如果遇到肉食,吃掉最好部分的是大型食肉动物,接下来轮到食腐动物饱餐一顿,再然后才是我们人类小心翼翼地跑过去敲骨吸髓。这样的苦日子过了上百万年,要不是人类还能吃点水果蔬菜,那简直就不要活了。

  而且说起来,我们如今这些人,也只不过是人类大家庭里面的一支———智人。同时存在的,还有诸如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直立人等等。动画片《疯狂原始人》说的就是尼安德特人的故事。而在中国发现的山顶洞人、元谋人则属于直立人。换句话说,他们并不是我们的祖先。现在比较流行的说法是,如今所有的智人,都起源于非洲。

  那么智人又是怎样爬到食物链的顶峰的呢?大约距今7万到3万年前,智人出现了新的思维和沟通方式,这就是所谓的认知革命。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认知革命,现在普遍认可的理论说:某次偶然的基因突变,改变了智人的大脑内部连接方式,让他们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来思考,用完全新式的语言来沟通。赫拉利说:这次突变,几乎就像是吃了《圣经》里那颗知善恶树的果实一样。

  认知革命的一个突出表现,就是智人可以想象和传达关于一些不存在的事物的信息。什么意思呢?就是智人学会了虚构或者是忽悠。比如说告诉别人山里面有老虎,这是连动物都会的信息传递,而说山里面有神仙,这就是智人的能耐了。那么认知革命带来的想象力有什么作用呢?那就是它帮助智人跨越了一个族群数目的上限。

  人类学里有一个著名的定律叫做“邓巴数”,由英国牛津大学的人类学家罗宾·邓巴提出。该定律根据猿猴的智力与社交网络推断出:人类智力将允许人类拥有稳定社交网络的人数是148人,四舍五入大约是150人。这意思是说,对于每个人来说,真正意义上的熟人最多也就只有150人,超出这个数,人类的大脑就容纳不了了。当然我们一生中认识的人肯定不止这个数,但和我们始终保持稳定联络的不会超过这个数,有的人曾经在我们的关系网里,后来就疏远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名字和他曾经的身份。

  在认知革命之前,无论是智人还是尼安德特人甚至是黑猩猩,一个族群不会超过150个成员,超出了,就会分裂。我们可以设想,即使人类的智慧再高,150人这个数量还是太少了,面对狮群或是狼群完全不堪一击。这时候,认知革命帮助智人跨过了这个门槛值。因为智人学会了虚构故事,就算大批相互不认识的人,只要同样相信某个故事,就能共同合作。

  你猜怎么着?150人也许干不过一个狼群,那么1500人呢?15000人呢?试问天下,还有谁是智人的对手?所以就像赫拉利所说:“无论是现代国家、中世纪的教堂、古老的城市,或是古老的部落,任何大规模人类合作的根基,都在于某种只存在于集体想象中的虚构故事。”

  在认知革命的帮助下,人类构建了三座宏伟的想象共同体:金钱、国家、宗教。它们像是三座堡垒,支撑起整个人类社会,而人类社会的全部意义和生存的可能,都搭建在这三座堡垒之上。尽管它们是虚构的。

  梦醒时分

  不过很久以前,就有人看穿了这虚构的一切,比如古希腊哲学家第欧根尼。第欧根尼的名字被人们熟知,得感谢亚历山大大帝。据说当年第欧根尼就住在一个桶里,有一天他正在做日光浴,当时权倾天下的亚历山大大帝来找他,想知道他是否需要些什么,而且保证自己会尽力协助。第欧根尼回答:“的确,有件事可以请你帮个忙。麻烦你移动一下,别再挡住我的阳光。”

  第欧根尼所创立的学派,就是臭名昭著的犬儒主义。当然,在犬儒主义创立之初,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对于真正的犬儒主义者来说,无论是权力还是金钱,这一切贪婪的事都毫无意义。所以阳光比亚历山大更重要。

  你看,犬儒主义天生就令人厌恶,它看透各种事物的本质不过是欲望的驱使,而各种意义的构建也不过是对欲望的掩饰。就像韦小宝师徒的对话,什么反清复明,只是争夺金钱和女人的借口。而如果金庸笔下的韦小宝是中国人的缩影的话,那中国人简直就是天生的犬儒主义者。

  人们之所以讨厌犬儒主义,正是因为它宣称人们用尽全力追求的东西都毫无意义,随之而来的空虚感令人害怕。于是,犬儒主义变成了一个贬义词,各种圆滑世故、安于享乐、随波逐流的堕落者都被装进这个筐里。

  然而令人沮丧的是,这几千年来的人类历史,恰恰是一个意义瓦解的历史,是一个越堕落越快乐的历史。而人类科技的发展,更是为瓦解意义不断地提供证据,让人无可辩驳。可以说,每次出现新的科学进步,都让我们离伊甸园更远。

  追溯文明的早期,人类在不断追寻和构建意义,通过虚构想象的共同体,带给人类意义、目的以及秩序。这是一个“克己复礼”的过程。过去的伦理体系,总是要求人们慈悲、宽容,克服各种欲望和愤怒,还得放下一己私利。并且告诉人们,这样做可以获得通往终极意义的路径,比如进天堂、比如超凡入圣,然而这高蹈的意义让人难以企及。

  接下来,人类生活不可避免地走向堕落,而科学的发展,则摧毁了大多数人类想象的共同体。纵观整个人类历史,这并不是一个人类成神的过程,恰恰相反,这是一个人类逐渐回归渺小的过程。哥白尼告诉我们,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达尔文告诉我们,人类是由猴子变成的,与上帝无关;弗洛伊德告诉我们,左右人类行为的不是理性而是潜意识里的欲望。

  随之而来的,是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正在成为新的指示牌。而且大多数人都能够轻松达到消费主义的理想。想要进入这种新伦理所承诺的天堂,办法很简单,就是要尽情地满足自己的欲望和热情。这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看到天堂的样子,它就在电视里。

  消费主义或享乐主义,让所有文化保守主义者痛心疾首,他们深感家庭、道德、秩序等等人类固有价值正在丧失,大多数人正在蜕变成犬儒主义者而不自知。然而这时候,生物学又添了一把火,帮忙把所有的意义都烧成灰烬。

  生物学家认为,我们的心理和情感世界其实是由数百万年演化的生化机制所形塑。所有的心理状态(包括主观幸福感)并不是由外在因素(例如工资、社会关系或政治权利)来决定,而是由神经、神经元、突触和各种生化物质构成的复杂系统而定。

  在赫拉利看来,生物学理论重新诠释了“快乐来自内心”这句话。金钱、社会地位、整形手术、豪宅、握有大权的职位,这些都不会给你带来快乐。想要有长期的快乐,只能靠血清素、多巴胺和催产素。什么意思呢?让你感到幸福的不是爱情,而是多巴胺,爱情不过是我们想象出来的共同体而已。

  最后,赫拉利举起了真相的屠刀:“从我们所知的纯粹科学角度来看,人类的生命本来就完全没有意义。人类只是在没有特定目标的演化过程中,盲目产生的结果。人类的行动没有什么神圣的整体计划,而且如果整个地球明天早上就爆炸消失,整个宇宙很可能还是一样就这么运行下去。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不能排除掉人类主观的因素。但这也就是说,我们对生活所赋予的任何意义,其实都只是错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想,这才是《人类简史》这本书最具毁灭力的地方,它揭示了生命的意义只是来自我们的想象。这不免让人感到沮丧,折腾了这么些年,那到底谁更加快乐呢?是那些辛苦劳作却梦想着天堂的古人,还是生活富足、及时享乐,到最后却只能直面死亡的我们?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一家之言

  《凤凰周刊》的主笔段宇宏曾经说过这么一段话:“我更加钦佩《指环王》、《冰与火之歌》这类作品,作者托尔金、乔治·马丁构筑起一个庞大的体系,所拥有的历史、地理、语言、宗教等知识,非前一代大师可企望。这样的作者和作品,需要文明高度发达并积淀到一定程度才能产生。”

  我想说,这就是我对于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和他的这本《人类简史》的看法。抛开赫拉利的观点正确与否不谈,你可以从这本书中感受到作者那远超一个历史学家的丰富学识和打通各个学科任督二脉的创作才能。在这本书里,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对生物进化论、认知心理学的应用,对宗教、科技、商业等领域发展史的论述,还有对未来认知升级和人工智能发展的预见。

  历史学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在祖师爷司马迁看来,应该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我突然在想,是不是应该烧一本《人类简史》给司马迁他老人家,问问赫拉利是不是有点接近这个境界了。当然,这也许会让他老人家在坟墓里发出怒吼: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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