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超级中学,神话破灭?
一所学校站起来,一片学校倒下去。
县中塌陷,“十四五”时期有望迎来转机。
教育部等九部门日前印发文件,提出坚决杜绝违规跨区域掐尖招生,防止县中生源过度流失。
县域教育是中国教育的底色。中国有2000多个县,容纳了全国50%以上的学生。我国有普通高中1.42万所,其中县域高中0.72万所,占据半壁江山,在校生规模超过总数一半。
然而,近年来超级高中全省掐尖,屡屡打造升学神话,县中则辉煌不再,甚至一蹶不振。
一所学校站起来,一片学校倒下去,这显然不是人们所希冀的教育生态。
县中塌陷
近日,教育部等九部门印发《“十四五”县域普通高中发展提升行动计划》。
文件指出,坚决杜绝违规跨区域掐尖招生,防止县中生源过度流失,严禁发达地区、城区学校到薄弱地区、县中抢挖优秀校长和教师。
如今县中虽然衰落,却也是一座县城的高等学府。曾几何时,知名县中的高考清北升学率,也让家长们以孩子考上县中为荣。
生源、师资流失,县中面临的困境,在今年全国两会上引发关注。有政协委员提出,在不少省份,辉煌多年的“县中模式”整体消解,“县中塌陷”现象亟须重视,并得到妥善解决。
县域教育失去的不只是生源师资,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林小英在调研中发现,当教育改革越来越以优势地区的优质学校为蓝本时,因客观条件限制,县域教育处在“失语”和“无能”状态。
由于县中学生的主体是农村学生,县中一旦塌陷,会加速农村人口外流和乡村空心化,县域教育的可持续发展将遭遇重创。
不同层级的地域之间,仅是生源争夺,就仿佛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位于省会的超级中学往往风光无限,县中则黯然没落。
为了争夺生源,县中只好进一步加大对当地教育的投入力度,即使一些地区还没有脱贫,这些年“穷县富教”的案例也不鲜见。
2019年两个案例曾引发热议。云南绿春县是全国最后一批尚未脱贫的深度贫困县之一,却砸了2个亿建高中。2018年GDP尚在宜春市垫底的江西铜鼓县,2019年下半年就开始高中教育全免费。
一些县城则直接打响了“生源保卫战”。据冰点周刊报道,今年中考两个月前,河北衡水邻近县蠡县,多所学校的部分初三学生接到通知,要求前往当地县级高中集中学习。
这些被送走的孩子,成绩位于全县前400名。由于紧邻衡水市,近年来蠡县大量中考成绩比较好的学生,都去了衡水等地的高中。
在学生和家长没同意的情况下,县级高中让初三学生提前到校学习,涉嫌违规提前招生。面对超级高中的虹吸效应,县中莫可奈何铤而走险。
其实2017年河北省教育厅就曾发布通知,要求各市严格规范民办高中跨市招生。石家庄、承德、廊坊、邯郸、邢台等多地教育部门,都曾出台措施限制衡水民办高中在当地的招生。
超级高中
县中塌陷的重要原因,是超级高中跨地区招生。
2020年前教育部长陈宝生指出,要重视一些地方“县中塌陷”现象,切实解决好超级中学、民办高中跨区域掐尖招生破坏区域教育生态问题。
全国知名的超级高中,每个省都有那么一两所,如河南的郑州外国语、四川的成都七中、陕西的西工大附中,以及争议中的衡水中学。
衡水中学光考上清北的人数,2019年就接近300人。成都七中的一块屏幕,即引发改变考生命运的大讨论。西工大附中则有句话,“不好好学习,就只能去对面的大学”,对面是一所985。
北京大学郭丛斌、徐柱柱、张首登的研究发现,内地有26个省份属于中度垄断型及以上,在西部省份长期为一所高中单头垄断,在大部分中部、东部省份为两所瓜分,超过三所超级中学的主要是教育与经济较发达或人口众多的省份。
超级中学往往坐落在省会,有着更多的教育经费。由于超级高中面向全省招生,几乎垄断了一省的尖子生。配以全省最优秀的教师,超级高中创造出令人咂舌的高考神话。
然而,超级中学越是教育垄断,本省高中质量越是下滑。郭丛斌、徐柱柱、张首登的研究发现,各省教育垄断指数名次,与理科一本线名次大体呈相反的变化趋势,随着超级中学教育垄断程度提高,本省高中教育质量将会显著下降。
因为超级中学的介入,不少省份的高考竞争格局也遭到失衡。2019年深圳富源学校高三第二次模拟考对其他学校形成碾压,甚至力压深圳本地的超级中学。经证实,该校二模前100名学生中,有10余名学生均从河北衡水第一中学转入。
呼吁多年,超级中学的痼疾仍在。《“十四五”县域普通高中发展提升行动计划》中“防止生源过度流失”的措辞,折射出改革的现实阻力。
早在2016年教育部就印发《关于进一步推进高中阶段学校考试招生制度改革的指导意见》,严禁违规跨区域和擅自提前招生,防止恶性竞争。
2019年教育部又在《关于严格规范大中小学招生秩序的紧急通知》中明确,所有普通高中学校严禁违规争抢生源、“掐尖”招生。
教育生态
治理超级中学长期以来的乱象,要将教育资源的均衡配置放在第一位。
一省的高中教育资源要均衡配置,势必要取消超级高中,淡化重点高中、示范性高中。
上世纪50年代中国开始施行重点学校制度,公办学校系统形成了一批重点学校。在教育资源相对匮乏的年代,重点学校有其时代合理性。
进入新世纪以来,我国修订《义务教育法》,明确提出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及其教育行政部门应当促进学校均衡发展,缩小学校之间办学条件的差距,不得将学校分为重点学校和非重点学校。
江苏省锡山高级中学校长唐江澎指出,好的教育生态,不应是一个学校站起来,一片学校倒下去,而应是百花齐放。我们既要看到那些飞高飞远的“金凤凰”,也要保障更广大地区、更多普通学子获得“人人皆享”的优质教育的可能。
重点学校的存在,以及由此带来的择校问题,成为教育焦虑的重要原因。它撕扯着教育资源不均衡的裂痕,将教育问题集中到中高考爆发。
21世纪教育研究院理事长、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委员杨东平指出,家长的焦虑是由择校而引起,培训机构只不过放大了焦虑。只要择校存在,家长的焦虑就解决不了。
在日韩及中国台湾地区,义务教育阶段没有所谓的名校。没有择校的需求,就没有课外培训。公办学校均衡是解决所有问题的第一位,公办资源不均衡,正是中国教育发展的症结所在。
近年来,推迟或者取消普职分流的舆论呼声强烈,然而基于高中教育不均衡的现实,中职转型为普高后,将成为高中教育体系中最薄弱的高中学校,与超级高中形成一对极端对比。
加快推进高中均衡发展,光是取消超级高中,就将是一个颇为漫长的过程。如何徐徐化解重点学校制度,将成为今后的一大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