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清白和十五年等待

　　本报记者 王萌

　　■阅读提示

　　一个人的清白要用多长时间来证明？15年。因为打了与自己素有积怨的人一巴掌，申虎生由此获罪有期徒刑一年。漫长的15年里，他执著地申诉着，其间12次判决、调卷、发

　　■事件:一巴掌“打”来无妄之灾

　　2006年11月5日，藁城市北四公村，今年52岁的申虎生在家中向记者讲述了他15年前的无妄之灾。

　　办信用社与他人积怨

　　事情还要从1987年说起，当时申虎生的父母在村里开办了信用社，而自己当兵复员后又被调入藁城市信用联社作稽核员，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殷实惬意。然而好景不长，年轻的申虎生在骑摩托车回家的路上发生意外，住进了医院。为照顾儿子，两位老人匆匆将信用社委托给村民刘某和李某夫妇，并商定待申虎生康复之后，再由两家共同办信用社。然而几个月后申虎生出院，刘某夫妇却反悔当初的约定，不愿与其同办信用社。至此，申虎生一家与刘某夫妇积了怨。

　　此后，双方又因从前曾合伙做生意的账目问题多次争吵，导致矛盾日益激化，双方甚至大打出手。而由于刘某夫妇曾经带人到自家殴打妻子、儿子，申虎生心里始终憋着火，暗下决心要找机会为妻儿出气。

　　一巴掌引发一场官司

　　1990年9月8日，那是改变自己命运的一天。申虎生说，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这个日子，就在那一天，他糊里糊涂地陷入了一场官司，从此踏上了漫漫伸冤之路。

　　当天上午，申虎生和妻子来到信用社存款，不料遇到刘某，为了给妻儿出口气，申虎生没有多想，大步上前揪住刘某就是一巴掌，并张口谩骂对方，随后双方厮打到一起，很快两人被信用社工作人员拉开，刘某并没有受伤。不料事发五天后，刘某突然住院，并声称自己被申虎生“打坏了”。

　　很快，申虎生就被叫到藁城市检察院接受询问，最终经调解，申虎生同意支付刘某266元医疗费。

　　本以为此事就此过去，谁知不久后申虎生又一次被叫到藁城市检察院，并被对方起诉科的一位工作人员询问“是否承认犯罪”。申虎生感到莫名其妙并明确表示“不承认”。几天后，申虎生就接到了藁城市人民法院的起诉书，接下来等待他的是更加荒唐的判决。

　　骑着车被关进看守所

　　申虎生说，虽然自己被告上法庭，但奇怪的是法院始终没有开庭审理，而这期间他也一直正常上班，因为当时正逢下乡，此事也就被搁了下来。

　　1991年1月30日下午，申虎生从乡下返家途经藁城市法院时，想到此事还没有了结，于是走进去询问情况，不料这一去竟被送进了看守所。

　　申虎生回忆说，当时负责此案的审判长见到他后，表示案子已经判决，结果是让他去坐牢，随后拿出一份判决书。看到写有自己名字的判决书，申虎生惊出一身冷汗，而判决结果则清楚地表明：“被告人申虎生犯有‘报复陷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在审判长的要求下，慌了神的申虎生稀里糊涂地在判决书上签了名。“到现在我都记得，那天下午我和审判长一人骑一辆自行车去的看守所，拘捕证还是当时从看守所取的，而且那份判决书上的日期也是当天下午现填上去的，可我没想到这一去就被关了半年。”申虎生告诉记者，后来是家人给自己送了些日常用品，然后把自行车领了回去。

　　回想起自己被关押的日子，申虎生至今无法释怀：“那些日子我天天不吃不睡，就是想不通，也没开庭，咋这么简单就把我关到看守所里了呢？”

　　■上诉:十五年漫漫伸冤路

　　莫名被扣“陷害”罪名

　　从那以后，申虎生开始了艰难而漫长的伸冤上诉之路。在申虎生手中，记者看到边缘卷曲泛黄的第一份判决书，在这份藁城市人民法院于1991年1月30日下发的判决书中写有：“因被害人刘某之夫李某曾到检察院举报被告申虎生贪污挪用问题，对此被告一直不满，于1990年9月8日刘某到信用社支款时，申虎生和妻子尾随至信用社，申从前门进去，张口便骂，接着往刘耳部打了一巴掌，这时申妻从后门进去，抓住刘头发，又一顿拳打脚踢……”因此“本院认为被告人申虎生利用职权，对检举人家属进行报复，其行为已构成犯罪……被告人申虎生犯有报复陷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记者看到，这些话被划出，并注明了“荒唐”二字。申虎生说，这是他在上诉期间划上去的。

　　据申虎生介绍，事实上，他与刘某夫妇之间的积怨仅起源于父母与其争办信用社一事，至于其检举自己一事，他对此毫不知情，其间也从未接受过单位询问，根本谈不上为此报复，而“利用职权”一说更是无从谈起。被关进看守所不久，申虎生就提出了上诉，并开始寻找相关的法律法规，期盼还自己清白。但他没想到，这条上诉路一走就是15载。

　　最高院调卷审查

　　申虎生入狱半年后，上诉终于有了回音。1991年5月，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发回藁城市法院重审。同年10月8日，藁城市人民法院再次作出“被告申虎生利用职权，犯有报复陷害罪”的判决，只是在量刑上改为“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

　　此时的申虎生虽然离开了看守所，但这样的判决结果仍然让他感到满腹冤屈，于是第二次提出上诉。1992年3月，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却以“原被告双方素有积怨，被告申虎生怀疑原告检举自己，遂打击报复”为由，维持原判，此为终审判决。倔强的申虎生选择了继续申诉，“就算是砸锅卖铁，我也要讨回一个公道，不能就这样被冤死！”

　　在此后从1992年至1997年的5年期间，申虎生无数次前往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省政法委、省人大常委会，甚至前往北京向最高人民法院递交申诉材料。想起那些年的伸冤之路，这个已经年过半百的五尺男儿几次哽咽：“那段时间家里已经没钱了，我只能带着馒头骑自行车到处上访伸冤，到了北京就只能露宿街头，但身上背负的冤屈让我不能停止脚步啊！”1997年6月28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作出决定：对申虎生一案进行调卷审查！

　　二次终审难伸冤

　　多年的申诉总算看到了希望，申虎生满怀憧憬地回到家乡，等待重新判决。2001年6月，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判决：“定罪量刑的证据不充分”，并向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下发了《再审决定书》。2002年9月，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第三次发回藁城市人民法院重审。

　　本以为经过最高法院的调卷审查，案件的审理会有转机，谁知藁城市人民法院于2003年8月13日又一次做出“被告人申虎生犯有报复陷害罪”的判决，量刑仍为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在经历无数次上访申诉，等待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之后，得到的仍然是有罪判决书，惟一不同的是，当初的“利用职权”在此次判决中没有出现。

　　在无尽的失望中，申虎生强迫自己鼓足勇气提起上诉。同年12月，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以“适用法律不当”为由，第四次发还重审。

　　2004年3月8日，藁城市人民法院再次以“报复陷害罪”判决。同年7月6日，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维持原判”的终审判决。

　　时隔15载被判无罪

　　“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要讨回清白！”第二次终审判决后，申虎生又一次咬牙踏上了申诉之路。

　　2005年12月，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就此案第二次下发了《再审决定书》，并决定此案由省高院直接提审。

　　2006年2月9日，河北省最高人民法院作出终审判决：撤销市中院和藁城市人民法院的判决，宣告申虎生无罪。

　　拿到无罪判决书的刹那，申虎生泣不成声，15年，5400多个日夜，他在这条伸冤上诉之路上承受的辛酸、苦痛一股脑涌上心头。在上诉伸冤其间，申虎生的父亲因承受不住打击而过早离开了人世，妻儿也多年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自己更是为打官司荒废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看着日渐消瘦的妻子，因无暇照顾而产生隔阂的儿女；回想起自己从一个人人羡慕的信用联社工作人员沦为囚犯，一个殷实的家庭如今变得债台高筑，申虎生老泪纵横：“这份正义来得太迟了！”

　　■难题:申请赔偿遭遇难题

　　被判无罪后，2006年4月29日，申虎生向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递交了《赔偿申请书》，希望其赔偿自己从1991年1月30日之后的工资待遇、上诉申冤期间的各种费用以及由于错判引发的精神损失费共计20余万元。然而，由于申虎生被错判一事发生在1991年，而《国家赔偿法》于1995年才正式出台，因此他的请求被驳回。与此同时，他希望恢复公职一事也因种种原因被搁浅下来，迟迟无法实现。

　　申虎生告诉记者，目前他正与自己的原单位藁城市信用联社协商，希望能尽快为自己恢复公职。

　　而对于赔偿问题，申虎生认为，毕竟多年来的错判给他和家庭带来了难以弥补的伤害和损失，就算事发时相关法律没有出台，但在随后的十多年间，他仍然承受着错判带来的压力和无奈，这样的损失理应得到相应的弥补。

　　为能讨还属于自己的赔偿，追回曾经拥有的公职，如今的申虎生仍然在奔波、等待。

　　采访结束时，申虎生对记者说，虽然自己用15年才讨回一个清白，但他仍然感谢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和最高院，是他们用正义还回了自己的公道，让他坚信了法律的尊严和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