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和平奖的中国旋风

　　谁也没料到，这次被国际上视为爆了“冷门”的诺贝尔和平奖，却在中国引起了热烈的讨论，刮起了强劲的“旋风”。获奖不久，尤努斯就来到中国，中国成了他国际之旅的第一站。

　　可以说，从来没有一次诺贝尔和平奖在中国引起如此广泛的关注，从来没有一次诺贝尔和平奖与中国普通老百姓的距离如此贴近，从来没有一次由外国人捧得的诺贝尔奖，却在中国掀起如此大的波澜、引起如此深入的思考……

　　作为人口大省，作为贫困农民相对集中的大省，如何通过市场的配置让贫困人口彻底告别贫困？

　　尤努斯和他的乡村银行，将会给我们带来有益的启示。④5

　　关注

　　中国如何发展小额信贷

　　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吴晓灵10月23日会晤了刚刚获得2006年诺贝尔和平奖的穆罕默德·尤努斯。一位是炙手可热的诺贝尔奖获得者，被誉为“贫困终结者”，一位是世界上最大发展中国家的银行家。

　　摆在这两位银行家面前的难题是：中国如何发展农村小额信贷？

　　中国农村小额信贷仍存缺憾

　　“据调查测算，中国农村1．2亿户有贷款需求，现在这一满足率达到了60％。”吴晓灵介绍说：“当前农村金融服务效率依然不高，基层金融机构缺乏有效竞争。”

　　就中国开展小额信贷的情况，吴晓灵介绍了以下三种类型：一是大银行提供的下岗失业担保贷款、学生贷款和扶贫贷款，总计有几千亿元贷款额度。二是农村信用社的小额贷款，有6100万农户享受到1927亿元贷款，覆盖面占到了全部农户的27．3％；还有一部分农户联保贷款，约有1200万户享受到141亿元的贷款。第三类，目前存在的100多个非政府小额信贷组织，提供了约10亿元的贷款。

　　而从中国欠发达地区农村金融现状看，农村金融机构、金融市场和金融基础设施的建设发展相对滞后，金融服务能力有弱化趋势：一方面资金外流严重，存款不断转移到大城市，另一方面农民缺乏融资渠道，普遍患有资金“饥渴症”……

　　吴晓灵非常希望能够听到尤努斯的建议。

　　小额信贷组织“四不像”的苦恼

　　目前在中国农村基层的农村信用社和非政府小额信贷组织，存在着众多“苦恼”。

　　据吴晓灵介绍，中国农村信用社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改革，不过在改革方向上有所争论，虽然经过20多年的努力，原有既定目标并没有实现，现在正朝股份制商业化上努力。

　　现在的非政府小额信贷组织，依然没有合法地位，而且也没有比较充裕的资金来源。“因为过去农村基金会等出现的金融风险，监管部门近年来一直采取严格的审慎态度，不新批金融机构牌照。”吴晓灵说。

　　2005年，中国还成立了7家小额信贷试点公司，但这同样存在着“禁区”。按照央行要求，小额信贷试点公司“只贷不存”，不允许吸收公众存款，只能运用“来自几个有限股东的自有资金和来自一个机构的批发性融资开展相关业务”，以防范金融风险。

　　尤努斯此前曾对这一“只贷不存”的政策有所质疑。吴晓灵对此解释说，设立这一机构主要是想引入竞争机制，吸引社会各路资金走进农村，100多家非政府小额信贷组织也可做这方面改造。不过，现在仍存在法律障碍，目前只能允许贷款，不能存款。

　　破解困境需“齐心协力、多管齐下”“应该在不同地区，设立几个不同类型的机构。”尤努斯非常赞同吴晓灵引入竞争机制的想法：“我们曾花了很长时间改造原有金融机构，后来决定建立新机构，引入了竞争机制。”

　　“不过，孟加拉国农村银行并没有'只贷不存'的情况，而是规定当地农村的钱要用于当地，限制资金流出。”尤努斯说：“孟加拉国农村银行很重要的资金来源就是贷款人的存款。”

　　“有存，有贷，建立起一整套机构，才能互相支持。”尤努斯建议说：“可以允许小额信贷机构从借款人手中吸收存款，或者也可限定它们吸收的存款额不超过它们的贷款额。”

　　吴晓灵表示，现在要新建立农村小额信贷机构，需要考虑到中国政策方面的现实情况。要妥善解决农村信贷难的问题，仍需要多方面的合力协作，监管、法规等层面均需着力。④5

　　□张旭东

　　声音

　　我们的“尤努斯”在哪里

　　如果没有诺贝尔和平奖，相信很多中国人会和我一样不知道穆罕默德·尤努斯是何方神圣，更不知道孟加拉乡村银行是个什么机构。诺贝尔奖委员会非常罕见地把和平奖这个奖项颁给一个表面上与战争没有什么关系的人，实在让很多人感到意外，尤其是中国的“诺贝尔迷”们。之所以有这种意外的感觉，是因为我们的国土上根本没有穆罕默德·尤努斯这样的人，更没有孟加拉乡村银行这样的机构。我们有“为富不仁”的大款，有“不敢”向平民提供贷款的“国有银行”，还有一些只剩下“钱包”的所谓“中产阶级”，所以我们对“反贫困”的穆罕默德·尤努斯能够获奖感到惊奇。

　　“反贫困”并不只是国家的事情，它更是有钱人的事情。最近国内正在争论中国中产阶级的问题，我想还是别糟蹋了中产阶级这个名词为好，因为中产阶级不单是金钱方面的概念，还有道德、爱心方面的要求，而我们缺乏道德范畴上的中产。中产如此，“高产”也是如此，看一看中国的所谓“慈善榜”，你会觉得可笑至极。

　　我们的富豪中少有比尔·盖茨那样的巨富，更没有盖茨那种“一掷亿金”的爱心。尤为可怕的是，除了政府机构组织的反贫困活动以外，我们几乎没有穆罕默德·尤努斯这样的平民英雄。

　　我们还有几千万在贫困线上挣扎的同胞，但我们却没有穆罕默德·尤努斯这样的反贫困“父亲”。在羡慕别人的同时，我不愿再听那些高谈阔论，我只想问：我们的“穆罕默德·尤努斯”在哪里？④5

　　□姜伯静

　　观点

　　尤努斯：乡村银行可以在中国复制

　　有财经媒体称，尤努斯访华演讲，无论是在钓鱼台还是在北大，言必称“中国”。事实上，对于中国小额信贷的情况，尤努斯的了解甚至多于参会的很多专业金融记者。

　　据了解，目前在中国，共有两三百家采用孟加拉乡村银行模式或类似机制、理念运行的小额信贷机构，其中运转良好的在一百家左右。尤努斯一再表示，中国完全可以采用类似的模式，甚至建立类似的农村银行。他还提到，现在不光在穷的国家，在美国、加拿大、法国、挪威都开始有小额信贷的做法，所有的国家都可以来做小额信贷的工作，在拉美也是如此。

　　在谈及获得诺贝尔奖后，是否在中国进一步开展小额贷款促进活动时，尤努斯表示，他本人“很乐意寻找与中国合作的任何机会”。因为“这不仅对中国有好处，而且对扩大我本人和我的项目的影响也有好处。问题是，能不能顺利地搞到钱。”

　　事实上，融资问题只是尤努斯此次来华重点研讨的问题之一。在华期间，包括易县扶贫社主任周学仁、涞水扶贫社主任刘家信在内的17位中国小额信贷基层工作人员，在北京接受了“中国－孟加拉乡村银行小额信贷国际研讨会”提供的“乡村银行模式Ⅱ”的培训，重点解决内部管理问题。

　　突如其来的诺贝尔和平奖和随之而来的媒体关注使尤努斯的中国之行平添了太多日程，但66岁的他脸上始终保持着一种充满信任和鼓励的微笑。

　　信任和鼓励，正是他的生活方式和人生信条。

　　尤努斯表示，他所做的就是要向世人证明，穷人比富人更值得信任，“也许他们很穷，也许他们一无所有，但他们并不是笨蛋，每个人都有成为富人的潜质。使人们找回自信并不难，只要给这些人一点帮助就能够彻底改变他们的命运，这就是我所从事的事业。”

　　孟加拉乡村银行为42个赤贫村民提供的27美元的第一笔贷款，如今早已成为传诵一时的佳话。“在课堂上我们谈的根本不是27美元这样的小额金额，我们谈的都是几十亿美元，但是这些穷人需要的不过就是一个便士甚至不到一个美元。”

　　拿出钱来，但不是施舍，而是信贷。这种“互动式和谐”不仅仅改变了受助者的经济状况，尤努斯介绍说，在孟加拉一些贷款集中的村子，农民的子女教育方式、婚丧嫁娶习惯甚至饮食结构都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变化。④5

　　□朱艳冰

　　观点

　　茅于轼：尤努斯拿奖我们该思索

　　尤努斯日前在中国访问。你做的工作跟他类似。他今年拿到了诺贝尔和平奖，你对他拿奖有何看法？

　　茅于轼（下同）：这是一个很大的比较。中国不太适合于发挥个人的作用，政府强势，设置的监管、禁区也比较多。孟加拉虽然很穷，但能让个人作用得到发挥，所以有这么一个杰出的人出现。

　　我觉得这个人很了不起，因为我有自己的经验，知道这里头的问题。他的银行也有很多不好解决的问题，主要是还款问题。他的银行持久发展，还是要靠外头的钱，因为他的名气很大，各方给他的钱很多，他能够越做越大。

　　尤努斯能够把他的经验传播到全世界，成了扶贫的一个好模式。像印度尼西亚，拉丁美洲的玻利维亚，印度现在也搞得很成功。但中国有点例外，你看，没有一个提得起的小额贷款组织。也不能说没一个吧，有这么几个，但是远远不成规模。这个我们的政府值得好好想一想，为什么人家能做成，我们中国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农民需要金融服务，还是做不成呢？问题在哪儿？尤努斯来了，我们要好好想想这个事。

　　像尤努斯这种乡村银行扶贫的模式，它成功的关键在哪个地方？能给我们提供哪些借鉴？

　　在尤努斯创办乡村银行之前，小额贷款单纯从理论上讲，是应该能做成的，但事实上里头问题非常多。它不是个理论问题，是个实践问题。我觉得他成功的经验主要是务实，在实际操作里解决了好多困难，有很多启发性经验。我们不一定按照他的模式照搬，他现在要求集体担保，一个组5－8户，谁到期不还，其他人要帮他还。而且他每个礼拜开会，督促大家还钱。本来一年还一次，现在一个礼拜增加了52倍，记账的人一笔账变成52笔账了，多复杂啊。但是他为了提高还款率，成本就特别高。国内现在有的就照搬他的模式，像我的就是另外一个模式，不开会，也不用每个礼拜还，一次借了一次还，也没有出太大的问题。成本也降低了。中国人要面子，公布谁不还钱，就会给他造成很大压力，一样也管用。

　　有没有考虑和尤努斯，或者其他一些国际扶贫基金做一些合作？

　　外国人跟我谈过好多次，很多也表示要跟我们合作投资。他们也看到现在中国农村金融是一块大肥肉，可以赚钱的。但目前这个状况，我们没法接受投资，因为连个公司名称都没有，你怎么接受投资？外国人都愿意干了，中国人更愿意干，很多人想做。

　　最近在网络上，一些人发帖子称呼你是“中国的尤努斯”，你对此怎么看？

　　他成就很大，有国际影响，我只是个别村庄的影响。④5

　　□陈建利魏洪磊

　　中国样本之一

　　龙水头村村民之“渔”

　　1993年，茅于轼教授协同林毅夫教授、汤敏博士在山西吕梁市临县湍水头镇龙水头村以私人名义开始小额信贷试验，设立山西临县龙水头村扶贫基金，实施自我监督、自我管理的企业化运营模式，以小额贷款的方式资助老百姓看病、上学、生产等。每年收取12％的利息，其中上学与看病的贷款是无息的。开始时，采用“只贷不存”的方式，完全靠自有资金进行运作。

　　经过13年的发展，茅于轼的小额信贷项目规模已经发展到140万元，借贷资金回收率达到95％。2005年，该项目获得2005年联合国小额贷款年中国微型金融创业奖一等奖。

　　茅于轼在龙水头村做的小额信贷则是完全无担保的直接面对农户，因此“风险控制没有孟加拉乡村银行那么强”。茅于轼表示，该项目的风险控制“主要靠管理”，商业化运作贷款，“还不起钱的就不贷”，目前不良贷款率大约为5％，还能够保证项目继续维持。

　　尤努斯运作的小额信贷在开始主要是为搞生产（ｉｎｃｏｍｅｇｅｎｅｒａｔｉｎｇ）的妇女提供她们所必需的本钱，但是在中国有相当多的贫困人口是生活在远离市场的偏僻农村，他们的借贷很多并不是出于生产的目的，对此，茅于轼说：“小额贷款对于区域选择是有条件的，比如家庭有劳动力，附近有市场能出售产品，有骑马的资源，比如土地或其他自然资源，还有相应的技术养殖或者副业等。”

　　“我们会继续做下去，我们还希望能够扩大。”茅于轼也承认龙水头村的做法中也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比如，目前信贷业务员还不是通过正规选拔上任，一般都是通过介绍的，上岗后对其进行事后的培训。不过他认为，正如尤努斯所指出的，更主要的问题还有待于法律环境和监管环境的改变。④5

　　□高静蒋云翔

　　中国样本之二

　　孟加拉模式的易县实践

　　作为中国第一个孟加拉模式试验点，早在1993年，河北省易县就建立了扶贫经济合作社，结合我国农村实际，向广大农村贫困地区提供小额信贷服务。

　　截至今年9月底，易县扶贫经济合作社累计向19000家农户发放扶贫小额贷款6700多万元，妇女受扶持率占83％，已有6000多户贫困人家实现稳步脱贫。

　　今年9月份，他们的还贷率达99．8％以上。易县扶贫经济合作社主任周学仁对这种进度很满意。每天经他签字获得贷款的农户总有五六家。

　　到期还没有收回的贷款很多都是陈年老账，未还贷原因也是五花八门。有的是因为家庭变故，失去了还贷能力，有的在个别工作人员手里，没有上缴，也有的干脆被村里扣着，不想还。

　　由于扶贫对象是农村最贫困的农户，扶贫社为保证放款及时回收，制定了一个联保制度。

　　扶贫社规定申请贷款的农户每5家自愿组成一个联保小组，组长由贷款农户自己选择，运作初期按照221程序放款。就是每个联保小组先向其中2户放款，3周后还贷正常再贷给其他2户，最后贷给小组长，社员在得到贷款时，首先付全年一半利息，并从第三周起按期还贷，每周偿还全部贷款的2％，一年的最后两周还清另一半利息。

　　与银行放贷的利率相比，用扶贫社贷款利息显得有些高，但是办起来很快。只要拿出自己的申请项目来，经过审核后，就能拿到需要的钱，3000元是上限。为保证放款及时回收，扶贫社实行每周分期还贷，利息加上本金折合起来，有零有整。每家一个小本本，记着每周还款的款项。

　　周学仁承认，其实他们在原有的孟加拉模式上已经有所突破。比如连续放贷，只要你经营项目收益好，需要扩张规模，他们都会放贷。而且，放款额度也进行适度放宽，升到了5000元。即便是对一些联保小组采取大家申请、一家使用的做法，他们也在保证贷款安全的前提下，采取了“默认”的态度。④5

　　□张许峰王晓东

　　河南样本

　　虞城、南召小额贷款试验

　　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的“小额信贷扶贫”课题组成立于1993年9月，是我国最先采用与国际规范接轨的小额信贷的方式实现扶贫到户的组织；其主要成员有杜晓山、刘文璞、张保民、孙若梅、李谊青。课题组主要从事小额信贷的理论研究和试验研究，并成立了“扶贫经济合作社”（简称“扶贫社”）试验点。

　　课题组从1994年开始，先后建立6县小额信贷扶贫试验点，分别为河北省的易县、河南省的虞城县和南召县、陕西省的丹凤县以及后建的河北省涞水县和四川省的金堂县。也通过试验点直接对贫困农户提供了信贷帮助和其他一些扶贫活动。

　　1993年，社科院农发所成立“小额信贷扶贫研究”课题组，引进ＧＢ模式，1993年9月，得到了乡村银行的资金支持，在河北省易县开始了试验活动。1994年4月，发放了第一批31户的小额贷款。以后又在河南省的虞城县和南召县，再后又在陕西省商洛地区的丹凤县开始了试验。

　　1996年，国务委员、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组长陈俊生在虞城县关于开展小额信贷扶贫到户的报告上批示：“虞城关于用小额信贷扶贫的经验，我感到很好，应给予大力支持。这是扶真贫、真扶贫的一个好办法”。从此之后，小额信贷纳入到我国专门的扶贫机构的议程上。

　　由于课题组和“扶贫经济合作社”的业绩，在2000年，课题组的“南召扶贫社”获得美国乡村银行基金会（ＧｒａｍｅｅｎＦｏｕｎｄａｔｉｏｎ－ＵＳＡ，一个专门关注、支持和推广小额信贷扶贫的国际机构）2000年度“先锋奖”。并在2004年，课题组获2004年度中央国家机关“五一劳动奖状”。④5

　　本版图片

　　①武陟县西滑封村王天定王铮摄

　　②③“中国最美的乡村”江西婺源

　　④⑤河南农民外出打工成潮陈更生王天定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