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岁留守儿童“收藏”的半根断指

　　记者颜士然摄

　　新闻

　　提要

　　四川省对近400名留守儿童进行心理调查发现，近八成存在心理问题。缺乏亲情和感情脆弱，使留守儿童的攻击性变强，有些孩子滑向犯罪边缘。由国家12个部门共同组成的农村留守儿童专题工作组近日在京成立。本月到12月，专题工作组将到四川、湖南等8个省调研，在此基础上，制定出台有关农村留守儿童问题的政策措施。

　　叶敬忠和他的调查小组行走在陕西省西乡县柳树镇大沙村泥泞的小路上，这是个有2000多人的小村，村里有361个孩子，由于父母外出打工而成为农村“留守儿童”的就有250人。心疼地焐住孩子冻得如胡萝卜般的小手，带他们打雪仗和堆雪人，帮他们从炉子上拿下烤得焦糊糊的馍馍……叶忠敬和调查队员们很快成为这些留守儿童的朋友。然而，叶敬忠的心里泛起一阵辛酸，当孩子们好奇地挤在叶敬忠的相机镜头前，露出许久未有的开心笑容时，从他们破得露出棉絮的袖口边，叶敬忠看见了皲裂和冻疮。

　　作为全国最早关注农村“留守儿童”生存状况的调查小组，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副院长叶敬忠带着调查小组和村里留守的孩子共同生活了两个星期。此后，他们的足迹遍及中国中西部农村10多个县城，调查了162个农村留守家庭，并完成了国内第一个全面反映留守儿童生存状况的大型研究专著《关注留守儿童》。

　　父母打工年迈爷爷带孙子

　　小军军把手指伸进铡草刀

　　腊月的陕西，窗外雪花纷飞。

　　8岁的“留守儿童”军军穿着塑料拖鞋趴在旧得看不出颜色的矮凳上，用左手歪歪扭扭用力地写着田字格。他的小脸上有一道道黑乎乎的尘土印子，衣服上满是污渍和油印，明显受了伤的右手，只有简单而凌乱的包扎，几个脏脏的袖套随便套在胳膊上，用来固定手上的止血纱布。

　　听到陌生的声音，军军迅速抬起眼睛扫了一下进门做调查的队员，又低下头去继续写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冷漠，是军军脸上最多的神情。”调查队员潘璐告诉本报记者。

　　即使面对着朝夕相伴、为他衣食起居而操劳的爷爷奶奶，他也没有任何撒娇或是亲昵的举动。大部分时间，爷爷在一旁默默地擦着家里的砍刀，奶奶则歪在一旁养病。

　　因为外出务工，父母再无力对孩子的生活和安全处处留心，根据全国妇联日前所公布的调查，健康损害和人身安全问题是许多留守孩子无法逃避的遭遇。“爸爸妈妈外出打工给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啊？”歪着脑袋听完这句话，军军立刻扔下手中的笔，向身后的房间里跑去。

　　几秒钟以后，他迅速踩着拖鞋跑回来，手里多了个白色的、扁扁的小药盒。“我还以为他要吃药呢。”潘璐亲切地注视着他，但军军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她大吃一惊。孩子小心翼翼地抽出药盒里的另一层盒，展示般地放在她面前——只有这时他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羞涩的神情。

　　盒子里躺着一块小小的肉，暗红里透出黄，没有任何生机，似乎已被风干了很久。被孙儿的举动吓了一跳的奶奶，立刻从床上侧起身让他快把这个东西收回去，“这是他右手的半个小手指。”

　　奶奶说，妈妈在家时，总看着军军不让他去地下室玩铡草刀，但妈妈离家没多久，军军溜进地下室，好奇地把右手伸进了铡草刀里。“8岁的孩子显然还不明白缺少半个手指对他来说意味着残疾。”看着军军蹦跳着收起他的“藏品”，潘璐的鼻子泛起一阵酸楚。

　　姐姐辍学给两个弟弟当妈

　　破屋里雨水淹过小弟肚皮

　　留守儿童是一个被社会忽略的群体，他们的父母为了生计不得不选择背井离乡，孩子则被留给爷爷奶奶或其他亲戚。

　　全国妇联的调查显示，留守儿童面临五大问题，除了生活和健康问题，部分留守儿童还面临着教育、心理、道德等困境。在叶敬忠等专家看来，更为严重的是，大部分留守儿童的心理问题都被忽视了，因为缺少亲情和心理关怀，有些孩子性格有缺陷，还有的出现了心理障碍。

　　和许多父母一样，外出务工父亲韩贝占就忽视了三个留守孩子的心理问题。韩家三姐弟是调查队员何君最关心的留守孩子，因为刚到村里他就听说没有大人照看的他们险些在暴雨中丧生。

　　孩子的妈妈在许多年前去世了，常年离家打工的父亲把两个小儿子交给稍稍年长的女儿照顾，为了料理家务，姐姐辍学了。他们住在村里最老最破的房子里，3岁的弟弟需要姐姐半抱着才能爬上高高的门槛。何君告诉本报记者，他去家里走访这三个孩子，房子破败得让人心酸，墙角张着大大的裂口，屋顶布满了裂缝。

　　夏天是北方雨水最为频密的季节。有一天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不过十多分钟就没过了脚踝。在地里照顾玉米田的韩家大伯扔下手里的铁锹撒腿就往弟弟家跑，顾不上去找一只陷在田里的鞋。

　　“一把推开他家的门，房檐墙角的雨水哗哗地灌进来，地下的水已经没过最小的男娃的肚皮了，三姐弟都站在水里，家里的锅碗全都漂在水上。要是我没想起来这三个娃娃在家，后果简直就不敢想了。”

　　事情过后，心有余悸的大伯打电话给弟弟，孩子的父亲一听说家里进水立刻就要买票回家。听完了大伯的叙述，反而松了口气问：“娃儿们都没事吧？”大伯说：“没事。”父亲说：“没事就行，那我就不回去了。”

　　近八成留守儿童有心理问题

　　远方父母却最关心孩子学习

　　“这位父亲韩贝占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孩子们的心理。一个事件就能使孩子产生心理障碍，给他们今后的人生带来难以言说的痛苦，很多留守儿童的父母恰恰忽略了这一点。”叶敬忠说。四川省心理学家游德良对井研县某小学近400名留守儿童进行心理调查后发现，这些孩子中近八成存在心理问题。

　　根据叶敬忠的调查，父母和孩子通话时，86.4%的外出务工父母最关心的是孩子的学习，其次是要孩子注意安全，听老师的话和注意饮食健康，没有父母关心孩子的心理状况和道德问题。

　　缺乏父母关爱 攻击性变强

　　全国究竟有多少留守儿童？全国妇联给出的数据是2000万，且数量还在不断增长。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贺雪峰昨日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未来几十年内，农村剩余劳动力流向城市的数量会进一步增加，也将会有越来越多的留守儿童被“制造”出来。

　　“如果处理失当，留守儿童问题将成为国家的一大教育隐患。”当代著名教育专家，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主任孙云晓说。孩子的成长特点是年龄越小情感支持系统要求越高，父母的关注和呵护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留守儿童最突出的问题是父母的远离，导致孩子的情感支持系统变得脆弱，这会引发一系列问题：对衣食住行照料不周让孩子产生情感荒漠化；缺乏父母的关爱导致他们不会爱别人。这些问题可能为他们日后成长埋下悲剧的种子：缺乏亲情和感情脆弱，使这些孩子的攻击性变强，处于心理失衡的状态，有些孩子滑向犯罪边缘，吃不好、穿不好的去偷抢；学习退步无人帮助会被学校淘汰；青春期孩子面临性问题。着眼长远，他们对下一代的教育将会恶性循环。

　　代理家长、寄宿制都有争议

　　为解决留守儿童问题进行的各种尝试也在不断增加。据了解，代理家长制和寄宿制是目前主要进行的两种尝试，所谓的代理家长制是选择单位和村里的干部职工、有帮扶能力的党员以及社会人士，和没有人照顾的留守儿童“一对一”组成代理家庭，成为留守儿童的“代理家长”，寄宿制则是将“留守儿童”寄宿在学校，每天24小时在学校老师的监护下学习生活。但根据湖南省今年所做的一份《农村留守儿童问题调查报告》，有些学校在寄宿制学生公寓前面安上铁门铁窗，孩子们抱怨感觉像“蹲大牢”，有的甚至冒着危险爬窗跳楼去网吧。而有些专家也担忧，代理家长制下，孩子如何处理自己和代理家长以及自己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如果父母的水平比较低而代理家长的父母素质较高，会不会给他们的心灵造成另外的失衡。

　　今年10月17日，由国家12个部门共同组成的农村留守儿童专题工作组在北京成立。全国妇联书记处书记，留守儿童专题工作组组长张世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透露，本月到12月，由12个部门组成的调研组将到湖北、四川、湖南、安徽、江西等8个省开展调研，及时掌握农村留守儿童在生存发展中遇到的问题。在此基础上，制定出台有关农村留守儿童问题的政策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