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欧盟挽救伊核协议步履维艰，欲联合他国抵抗美国“域外管辖”

　　正当伊朗打破伊核协议限制逐步恢复浓缩铀生产之时，法国总统外事顾问博纳低调来到德黑兰，试图为美伊对立降温。

　　这已经是博纳一个月内第二次来到伊朗，他并未空手而来，而是携带了一封马克龙的私人信件和一个得到欧盟背书的提议：通过暂时冻结伊朗的铀浓缩等核活动来换取美国不将制裁措施升级，同时美伊双方立即开始对话。

　　在德黑兰，博纳会见了伊朗总统鲁哈尼、外长扎里夫，以及伊朗最高国家安全委员会秘书长阿里·沙姆哈尼（Ali Shamkhani），此人曾在2015年的伊核协议谈判中扮演了关键角色。

　　据美国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7月11日报道，伊朗方面对此访也十分重视，但伊方正对欧盟施加越来越多的压力，要求其采取实际行动挽救伊核协议。

　　7月11日，法国驻华大使黎想（Jean-Maurice Ripert）在使馆主持新闻发布会，他表示，欧盟已启用了对伊朗的特殊结算机制，将为与伊朗保持贸易往来的欧洲企业提供规避美国制裁的结算途径。他还表示，维系伊核协议不应仅由欧盟和欧洲国家付出努力。

　　美国总统特朗普去年宣布退出的伊核协议曾被欧盟当做一个重大外交成果。2015年7月14日，英、法、德、中、美、俄六国与伊朗在维也纳签订了伊核协议。据法国《费加罗报》此前报道，当日恰逢法国国庆，签约消息传来，法国外交部内一片欢腾。当时在场的法国外交官称，外交部大厅内气氛有如过节，不少人纷纷互相拥抱以示祝贺。

　　然而，美国的退出却将欧盟置于尴尬境地。近来海湾局势再度紧张，美伊双方剑拔弩张。欧盟希望与时间赛跑，抓住重启对话挽救协议的机会。法国总统马克龙此前称，将在7月15日之前征求各方意见来制定一个摆脱危机的方案。

　　欧洲不喜伊朗，但须抵抗美“域外管辖”

　　“随着美国不断使用其‘域外管辖’（extraterritorial jurisdiction）大棒，特朗普开始惩罚一切方针和立场与美国不同的国家。事到如今，伊朗问题已不只与伊朗有关，更关乎整个世界秩序。”法国国际和战略关系研究所所长帕斯卡尔·博尼法斯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事实上，对欧洲来说，伊朗本身不重要，欧洲并不喜欢伊朗。但欧洲在乎的是，每个国家都应有权与他国发展外交和经贸关系。”

　　自从特朗普决定退出伊核协议以来，不仅海湾地区局势持续升温，美国政府同时对欧洲盟国保持了高压，要求它们切断与伊朗的经贸联系。过去一年里，特朗普、蓬佩奥和博尔顿等美方要员多次向欧洲喊话，要求其追随美国退出伊核协议。就在博纳出访德黑兰的同时，特朗普又发推表示将加强对伊制裁。

　　“今天美国可以禁止法德等欧洲国家不要和伊朗往来，明天美国就可能针对古巴、委内瑞拉和俄罗斯。我认为，各国现在十分有必要团结一致反对美国的做法，若都不作为，危及的是各国的主权。”博尼法斯说道。

　　法国驻华大使黎想7月11也表示，法国与中国一样反对美国的“域外管辖”。在他看来，目前仅有欧盟成员国与伊朗建立起了规避美国制裁的特殊结算机制（INSTEX），因此感到有些遗憾。他认为，伊核协议的相关方应该为此共同付出努力。

　　在稍早前的6月28日，英法德三国在伊核协议缔约方会议上宣布，三国已经通过共同努力，让INSTEX成功落地。伊朗方面此前也已作出呼应。法国外交部4月时曾表示，伊朗正加快建设与欧盟INSTEX相对接的机制。欧洲和伊朗的专家正在研究双方机制具体的对接问题。该机制初期的交易范围限定在药品和食品，但伊朗方面希望将原油也纳入其中。

　　INSTEX机制是一种通过“以物易物”来规避美国制裁的工具，可以避免发生直接的资金转移。若一家欧洲企业欲对伊出口商品，该交易意向将记录在INSTEX系统中，INSTEX会寻找到一家欲从伊朗进口货物的企业，并让后者（从伊朗进口的欧洲企业）直接向前者（对伊朗出口的欧洲企业）转账，这样便可避免产生任何与伊朗直接关联的资金往来。

　　特殊结算机制只有象征意义？

　　根据法国国际关系和战略研究所的数据，欧盟对伊朗的出口额从1996年的39亿欧元增加至2006年的113亿欧元，进口额从1996年的58亿欧元增加到2006年的141亿欧元。欧盟一度成为伊朗的主要贸易伙伴。

　　到了2006年，欧盟国家是伊朗近4成石油出口的目的地，也是伊朗的主要进口来源地（占伊朗进口量的31%）。尽管有美国的制裁，但像埃尼（意大利）和道达尔（法国）这样的欧洲主要石油公司在20世纪90年代就投资了伊朗的天然气部门。

　　虽然欧伊经贸因为美国对伊朗的制裁一度陷入低谷，2015年7月伊核协议签订后，欧洲大企业回到了伊朗市场，欧伊贸易迅速回升。然而，随着特朗普宣布退出伊核协议，并威逼欧洲跟随美国立场后，欧盟与伊朗的经贸往来又陷入停滞。以伊朗对外出口的大宗产品石油为例，根据欧盟的估算，伊朗在2018年平均每日出口100万至150万桶原油，但目前每日仅能出口60多万桶。因此欧盟内部有声音指出，INSTEX的实际意义有限。

　　事实上，INSTEX刚刚诞生便面临异常尴尬的局面：道达尔、空客、西门子等欧洲龙头企业已纷纷撤离伊朗市场。对它们来说，无论欧盟各国政府如何信誓旦旦地提供保证，也不足以抵消对丧失美国市场的恐惧。“毕竟，任何欧洲大企业都难以承担被美国市场拒之门外的后果。”博尼法斯认为。

　　同时，欧洲并非没有做出其他努力，在尽力不违反美国制裁的前提下，欧洲已经为伊朗提供了部分经济补偿。据美国福克斯新闻网此前报道，欧盟一直在为伊朗的农业部门和环境保护部门提供资金。不仅如此，28个欧盟国家还在今年伊朗水灾爆发后向其捐赠了大量救灾物资。此外，欧盟还引入了一项“阻断法令”，旨在保护欧洲公司免受美国制裁的影响。

　　但这些措施并不能平复伊朗方面的不满。伊朗学界和媒体界中有声音认为，INSTEX目前依然更像一个象征性的工具，欧盟把更多的功夫花在了口头承诺上，实际对伊朗的帮助有限。

　　伊朗政治与国际研究所（IPIS）副所长赛义德·赫提布萨达告诉澎湃新闻，伊朗很理解欧洲无力独自补偿美国对伊核协议造成的所有破坏，但也不能忍受欧洲缺乏实际行动的“口头疗法”（speech therapy）。

　　“INSTEX背后的倡议精神很好。可是，我认为这对伊朗的帮助还是太少了，来得太晚了。”赫提布萨达流露出几分无奈，“欧洲必须在INSTEX中投入足够资金和资源。而且，这个机制必须能够为原油交易服务。”

　　设立INSTEX说明维护欧洲战略自主刻不容缓

　　博尼法斯并不讳言INSTEX目前的象征性意义。在欧洲企业已经不在伊朗的情况下，INSTEX即便开始运转或许也不能带来欧伊经贸往来的显著增加。在他看来，INSTEX真正的意义在于维护欧洲国家的主权。

　　“尽管欧洲政府无法强迫大企业回到伊朗市场，但INSTEX对于增强欧洲的战略自主性来说至关重要。”博尼法斯对澎湃新闻表示，“它的设立说明欧洲已经意识到了维护战略自主刻不容缓。”

　　虽然不断承受外界诸多有关INSTEX落地慢、实效低的批评，但法德等欧盟大国一直在积极活动推动其尽早运转。而欧盟正在形成的下一届领导班子似乎也有意强化欧洲的独立性。

　　法国驻华大使黎想表示，正是法国发起了INSTEX机制，其具体细节由欧盟委员会设计，现在已经基本建立。眼下，法德及所有希望使用INSTEX的国家正与伊朗沟通。欧盟正在筛选可以使用INSTEX的贸易订单，明确何种产品可以从伊朗销售到欧洲，以及何种产品可以由伊朗来采购。

　　“新一届欧盟领导班子将比前任在维护战略自主方面采取更坚定和强硬的立场。”博尼法斯谈到了欧盟未来的政策取向，“获得欧委会主席提名的冯德莱恩之前是德国防长，她是欧洲防务一体化的坚定支持者，在任上积极推动了欧洲新一代战机的研发项目，而这并不为美国人所乐见。”

　　单边主义恐已嵌入美国“战略基因”

　　对于欧洲来说，伊朗问题将美国的单边主义作风暴露在了阳光之下。博尼法斯试图为理解美式单边主义提供一个法国视角。在他看来，经过围绕伊核协议的外交折冲和幕后博弈，法国和欧盟将重新审视美欧关系。

　　“作为一个法国人，我环顾四周，谁对法国和西欧造成了最大的威胁？俄罗斯、美国，还是中国？”博尼法斯问道。

　　“是谁对巴黎银行处以数十亿美元的罚款，仅仅因为巴黎银行与古巴和苏丹存在业务往来？又是谁‘下套’逮捕了阿尔斯通公司的前高管？不要忘了，这些事甚至都不是发生在特朗普执政后，而是发生在看似温和的奥巴马任上。单边主义的传统并不是小布什和特朗普创造的，而是深深嵌入了美国的‘战略基因’。”博尼法斯说。

　　法国总统马克龙起初曾试图将特朗普治下的美国拉回多边主义的轨道。马克龙曾于去年4月出访华盛顿，一度受到特朗普热烈欢迎，两人在媒体的长枪短炮前大秀亲密。但随着特朗普相继退出多个国际条约和组织，外界普遍认为马克龙对特朗普的“亲密攻势”遭遇了滑铁卢。

　　“时至今日，美国已经违反了大量国际法，它总是希望让自己的国内法凌驾其上，”博尼法斯表示，“我认为现在已经到了十分紧急的时刻。仅靠欧盟一家并不足以成事，我们必须与中俄建立合作关系，以便在战略的天平上平衡美国的影响。”

责任编辑：王亚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