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英国的一句话,怎么就让跟中国如此“密切”的两个国家“打”了70年?
70年前的1947年8月14日,巴基斯坦宣告独立,8月15日,印度自治领成立,深远影响南亚乃至世界地缘政治格局的“印巴分治”就此形成。
当初设计这个分治方案的英属印度末代总督“蒙巴顿伯爵”应该也没有想到,他为南亚次大陆设计的建国方案,直到今天还让印巴两国厘不清边境问题,以至于关于印巴边境冲突的新闻,仍然不时的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这种以宗教信仰来划分国家的做法,更是使得整个南亚国家间的博弈,犹如诸神的战场一般。
文 | 温骏轩 瞭望智库特约国际观察员
原标题为《诸神的战场——地缘视角下的“印巴分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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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来简单整理一下整个事件的时间线:
1947年8月印、巴正式分治,8月14日巴基斯坦宣告独立,成为英联邦的自治领(领土包括东、西巴基斯坦两部分),1956年3月23日成立巴基斯坦伊斯兰共和国;
1947年8月15日印度自治领成立,1950年1月26日宣布为印度共和国,仍为英联邦成员;
1947年10月,由于对克什米尔的归属问题存在争议,引发了持续时间达15个月的“第一次印巴战争”,其后两国又分别在1965-1966年、1971年,分别进行了两次战争。其中“第三次印巴战争”,促成了“东巴基斯坦”地区脱离巴基斯坦,独立为现在的孟加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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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权与分权
按照过往的认知来看,印巴分治这笔帐显然是要算在帝国主义英国身上的。正是这个居心叵测的老大帝国,不甘心失去在这颗“英国女王王冠上最耀眼的宝石”上的影响力,才会造成今日印、巴对峙的局面。即使对于普通人来说,领悟到这点也并不困难,毕竟让被控制者相互牵制“分而治之”,是减少管理、统治成本的最有效方式。英国人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英格兰人”在这个问题上,可以说是史上最成功的高手。否则你很难想象,比安徽省面积还小一点的英格兰(13万平方公里),曾经一度统治世界上1/4的土地(1921年英国殖民地面积达3350万平方千米)。
不过,如果就此认为印巴分治的局面的形成,完全是英国人阴谋操纵的结果,多少也有点“冤枉”他们了。2014年,那场险些成功的“苏格兰独立公投”,让很多人有一种“英国发起狠来连自己都打”的感觉。
其实说到底,这与英国乃至欧洲的国家观念有关。与早在2200年前就进入“中央集权模式”的中国不同的是,欧洲的中世纪时代,一直处于真正的“封建”状态。所谓“封建”,顾名思义就是分封建国的意思。是一种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必然经历的阶段。其在结构上的最大特点,是最高政权下的每一片土地,都拥有相对独立的运行机制。
这样的机制,使得第一个表面统一的国家,内部更像是由模块拼接而成。一个模块如果分离出去,客观上并不会造成国家的崩溃。事实上,大英帝国之所以如此成功,正是源自于主动为每一块殖民地建立能够维持自我运行的政府、司法,甚至立法体系,使之具备自我生存、发展的能力。放在现代企业架构上,有点类似于在总公司之下,设立一个个独立法人性质的子公司。这一源自欧洲中世纪“封建”时代的,关于“国家”形式认知上的差异,导致西方在国家分裂问题上的敏感度要低于东方国家。比如,以德国的前身“神圣罗马帝国”来说,历史爱好者每每看到它那犬牙交错,并且不断变化的地图,都会有崩溃的感觉。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从“封建”一词的本意来说,将秦统一六国之后的两千年多年历史,都称之为“封建时代”,是一个认知上的误区。在这里并无意讨论到底是那种模式更好。事实上,无论对于一个国家或者说一个组织来说,权力分配永远是一个问题的存在,在集权与分权问题上,需要根据自己的情况,磨合出一个平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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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疆界
好了,现在我们知道了,英国人为印巴设定以宗教信仰为识别标准的分治方案,与其一直以来所秉持的政治价值观有关。然而就此认定,这个历史上最成功的殖民者是无辜的,也实在是洗白了他们。在这里,我要先解读一个非常重要的地缘政治基础理论——天然疆界。
前面我们说了,欧洲在罗马帝国崩溃之后,进入了中世纪“封建”时代,这种封建体系所带来的一个负面影响,就是领土分割严重,代表国家统一力的“王权”,能够有多大统治力,取决于自身直属领地的力量有多强。对欧洲历史不太了解的读者,回想一下中国先秦 “春秋战国”时代的混乱,以及名义国家元首“周天子”的无奈,就容易理解了。在欧洲历史上,一个王国的君主有可能也是另一个王国治下某片土地的领主。典型的案例,就是英格兰国王,曾经通过亲缘继承的方式领有大量法兰西领土。很显然,这种局面对于法国来说非常不利。一直到英法百年战争后(1337年 – 1453年),法国才算是收回了被英国肢解得支离破碎的领土。
此后的法国开始漫长的内部整合,以实现“王权专制”为代表的统一。17世纪上半叶的路易十三时期,是法国开始强大的起始点。不过这一时期最出彩的还不是国王,而是曾经在大仲马《三个火枪手》一书中,充当反派角色的红衣主教“黎塞留”。正是这位争议颇大的法国首相,提出了以天然地理分割线为依据的“天然疆界”概念。这一理论于法国的现实意义,是认定法国在地理范围上为古高卢的延续,而法兰西民族与德意志民族的“天然疆界”,应该是罗马时期确立的,高卢与日耳曼尼亚(日耳曼蛮族生活的土地)之间的天然分割线——莱茵河(莱茵河地区当时为德意志人所覆盖)。
山脉分水岭和河流是最好的“天然疆界”,也容易充当国家安全的天然保卫者。其中分水岭对族群的划分要更准确些,毕竟在没有政治干预的情况下,同一河谷地区生活的社群,容易基于同样的环境而形成共识;不过山脉分水岭的确认,在技术上要更困难一些,相比之下河流则更容易明确位置,并充当政治分割线。这两者之间的认知误差,往往就是争议的所在。以德法之间长期争夺的“阿尔萨斯和洛林”两个焦点地区来说,就存在这种情况。鉴于德、法并非今天话题的主角,他们之间的恩怨就不展开了。
黎塞留为法国提出的“天然疆界”理论,不仅对法德关系造成了直接影响,更对近现代欧洲国家边界的形成,造成了深远影响。作为欧洲的一份子,尤其是法国的冤家对头,英国人当然也能够领悟到,“天然疆界”在维护国家安全问题上,发挥着至关重要的地利作用。正因为如此,英国在统治南亚时,才会把“英属印度”的西部边界,推进到今阿富汗-巴基斯坦边境的山脉之上。而在历史上,弱势的印度统治者,其实从未真正统治有效过这片山地上的民族。由此导致的后果就是,巴基斯坦今天仍在为西部山地区的普什普人(阿富汗主体民族)、俾路支人分离主义者而头疼不已。尤其是经常以“基地组织巴基斯坦分支”、“巴基斯坦塔利班”形象,在巴基斯坦西北地区制造恐怖事件的前者。
其实印度与缅甸边境的形成,也同样是英国人为了“英属印度”的地缘安全,强行推进形成的。在此之前,以黄种人为主的阿萨姆河谷地带(及其周边山地),也就是今天所谓的“印度东北地区”一直没有被纳入到印度的统治范围。以至于直到今天,印度仍处在努力消化东北地区的过程中。“英属印度”所做的类似的努力,还有将喜马拉雅山南坡的尼泊尔、不丹等国纳为自己的保护国,并积极向西藏地区渗透政治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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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自决原则
尽管英国人为了维持“英属印度”的地缘政治安全,在推进“天然疆界”的问题上做了诸多卓有成效的工作,但当这片大陆无可避免的将要脱离英国直接控制时,这一原则便不再适用了。依据本地区民族意愿决定政治前途的“民族自决”原则,不仅被适用在印度,更成为西方在处理前殖民地政治前途时,所认同的一种所谓的“普世价值”。不过,是否选择这个看似高大上的理由,其实是要取决于意见国自身的利益。就像现在我们看到的,西方国家在科索沃独立问题上,表现的非常尊重民族自决原则,导致阿尔巴尼亚人占绝对多数的“科索沃共和国”得以脱离塞尔维亚独立,并受到108个国家承认。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俄罗斯,在看到乌克兰开始倒向西方后,用同样原则引导克里米亚加入俄罗斯时,却一直被西方拒绝接受(在公投中,超过95%的克里米亚公民同意加入俄罗斯)。
很显然,英国人是非常了解“印度”的潜力的,一个强大而又地理边界完美的印度,并不符合英国日后希望保留影响力的需求。因此虽然印度的民族主义者,或者说占据人口多数的印度教政治精英(包括圣雄甘地),并不愿意看到印度被肢解,甚至还向英国人提出了,能否将之前英国王室直辖(没有纳入英属印度范围)的斯里兰卡,纳入独立后的印度联邦的想法,但英国人还是异常“公正”的决定,支持希望脱离印度的伊斯兰教信仰者,走上独立建国的道路。
在印巴分治的问题上,英国的影响力是决定性的。问题在于,并非所有后殖民时代的民族,都一定会接受这种安排。以印度最喜欢对比的对象——中国来说,将之依所谓自决原则,分解为几块的外部观点一直不绝于耳。此类分解方案中最为知名的,是19世纪后期由日本军国主义者提出,后来还曾被台独“教父”李登辉重装上市的“中国七块论”。虽然二者提出的“七块论”在划分标准上不尽相同,但不愿意看到强大统一中国出现的心情是一样的。
中国之所以在近代没有如印度那样被肢解,并非一人之功。数千年来根植于中华文明中的“大一统”观念,以及视所有国民为一家人的“家国天下”观念,使得古老的中央之国,能够涌现出一代又一代为之而奋斗的中国人。这其中不仅包括上世纪中叶那些为祖国完整统一而奉献力量乃至生命的中国人,也包括更早之时,为将新疆、西藏等地保留于中国版图而努力过的先辈。正是因为他们的付出,即使西方瓜分世界的高潮期及日本的强势入侵之时,中国整体上也没有如印度那样接受被殖民的命运。
反观一直以“非暴力不合作形象”示人的印度人民,在不得不接受分治决定后,他们终于还是要接受一个现实,那就是必须通过“暴力”的手段,将自己并不完整的边境界,推进到一个相对可以接受的安全程度。这数十年来,印巴、印中之间的战争和冲突,包括牵扯的人力、物力,本质都是为此所付出代价。可以预见的是,在印度看到崛起希望的今天,仍然要为此承受高昂的成本(并且没有可能推进到完美的程度)。
至于说,多民族、多文化共存的地区,到底是遵循独立自决而各自独立,还是在统一国家的架构下,实现共存更为有利,本身也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问题。最起码我们现在能够看到,没有如一些国家所希望的分裂的中国,有能力平衡自己的内部问题,并形成合力共谋发展。这其中一个容易为民族自决者所忽视的问题是,在现实世界中你很难让一个单一民族、文化的存在边界,与地理上的“天然疆界”完全贴合。
突出民族差异、强调民族自决原则本身并不是解决问题的灵药。就像现在的印度,即使与巴基斯坦解决了边境纠纷,也不意味着能够将自己的地缘安全推向一个新的高度。今天的印度,正迎来其独立之后最为强势的领导人“莫迪”。作为一个试图引领印度驶入快车道的政治家,莫迪无疑要比他的前任们更加成功,也更生逢其时。在前进的道路上,如何让全体国民达成形成统一“印度人”认知,并愿意为这个大目标而淡化彼此间的矛盾是非常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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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的印度
从技术上看,以印度教为核心,整合种族、民族认知上存在差异的“印度人”认知,似乎是最优的方案。如果深究莫迪的背景,也能够发现将他推上印度政治舞台中心的 “国民志愿服务团”,带有浓厚的印度教及军事色彩。甚至有观点将这个英文简称为RSS的团体,比作印度色彩的新“纳粹”组织。
军事色彩意味着集权、自律与效率,对于内部意识形态分裂严重,并急需整合的印度来说,一个带这种色彩的领导人上位,客观上也是历史的需要(莫迪甚至因此而放弃婚姻)。然而,有意无意强化宗教意识在国家认知上的作用是一柄双刃剑。要知道,即使“受益”于印巴分治,印度教信仰和印度教徒在印度已经拥有了绝对优势,伊斯兰教信仰者在印度的比例也仍然有15%,总数达到1.8亿的穆斯林人口。这个数字拉出来单独建国,甚至能在世界各国人口排名中排到第8。同时也意味着,即使印度教徒在人口上占据了绝对优势,穆斯林群体对印度社会影响力同样不容小觑。唯一能够让印度教民族主义者感到安心的是,在经历过印巴分治的洗礼之后,印度穆斯林目前已经没有如巴基斯坦、孟加拉国那样大面积,而又有独立性质的聚落板块了。
这个世界并非没有解决多民族、多文化共存的方案,只是当你接受用简单粗暴的“宗教”分治法来解决问题,同时又试图用单一宗教信仰来做国家强大的催化剂时,这当中潜在矛盾所蕴含的地缘政治风险,相信大家都能看到。单从这一点来说,一个持唯物主义观点的无神论政党,可能会更有利于帮助谋得共识。
虽然以回顾“印巴分治”这一历史事件为切入,又做了一次关于印度的分析,但还是希望大家不要热衷于把精力放在如何设想印度内部出现混乱,甚至分裂的话题上。每个国家都有自己面临的问题,我们可以选择寄希望于对手,或者说追赶者的矛盾爆发,以拉开与自己的差距,也可以选择专注于做好自己的事,用自己那份微小的力量,服务于中华民族复兴的大目标。
责任编辑:刘光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