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均每年,何亚君要在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以下简称奥森)跑2000公里以上。尽管看不见,但奥森里的每一座桥、每一段上下坡路,何亚君都用他的身体记得很清楚。
喷泉的声音,泥土的清香,还有芦苇荡里鱼的腥味,是何亚君跑步的标记点。牵引绳连起他与志愿者,一遍又一遍地从起点跑向终点。
何亚君是一名盲人按摩师,也是北京第一支助盲跑团的发起者。从2015年成立至今,已有4000余位志愿者和盲人跑友参加过跑团活动。
这里有一年跑36场马拉松的古稀老人,有为了加入跑团从天津辞职来北京工作的盲人跑友,还有凌晨从南六环来到北五环跑步再到西五环上班的志愿者。
需要与被需要,在这里时刻发生着,而牵引绳两端的角色,并不固定。
99%的恐惧
每周三和周六,何亚君助盲团会开展跑步活动。为了方便,何亚君把家和按摩店都搬到了奥森附近。
10月12日清晨六点,何亚君准时从按摩店跑步出发,另一位按摩师冯朋瀚是他这段路上的固定伙伴。六点半,奥森南门聚集了170多个志愿者和盲人,尽管这是个工作日。
何亚君助盲团按照配速分为6个小队,活动的第一项任务是各队队长带着队员做热身运动。七点,各个小队出发。牵引绳拉住一对对跑友,让黑暗中的双腿有了迈出的理由。
2014年刚跑步的时候,何亚君也很害怕,“那时候的恐惧,不说100%,也有99%。”旁边突然出现的脚步声,后方的喇叭声,都会让何亚君不敢继续往前跑。“人看不见东西,就总会害怕摔跤。”
志愿者的陪伴与鼓励成了何亚君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后来有一次,他发现普通人跑步也会摔跤,突然就释怀了。“盲人跑步摔跤,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跑步7个月,何亚君从190斤减重到140斤,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身体素质更好了。“我做过一个小调查,盲人的平均寿命只有50多岁,大家看不见所以不爱出门不爱动,容易出现心脑血管疾病,跑步对缓解这些问题很有意义。”何亚君说,这成为他发起助盲跑团的原因之一。
被人看出了又能如何?
何亚君是全盲视障者,失明近三十年。他说自己十岁时得了脑膜炎,求医无门,十四岁后发展至全盲。 二十二岁,他离开四川老家,到北京盲人学校学习按摩,次年留京开始做按摩师傅。
“眼睛有缺陷,心理基本就会有缺陷。”何亚君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以前的状态,不敢自己出门,试探性地跟人聊天,总觉得自己比别人低一等。
2014年夏天,店里的常客给他介绍了几个志愿者,“在奥森跑步的,说可以带盲人。”他抱着尝鲜的心态去了一次。大喘着跑了三公里,然后就感到“多年生锈的身体瞬间被释放了。”
他开始每周“双跑”,五公里、七公里、十公里,跑量次次有增长。2014年10月,他耗时2小时27分,完成人生第一场半程马拉松。五个月后,他又用5小时56分跑完了第一场全程马拉松。
何亚君理解盲人们不愿出门的原因,走路不敢走,畏畏缩缩的,怕别人看出来自己的盲态。跑步跑得久了,发现被人看出了又能如何?
依靠着“盲友交流群”及盲友间的连带作用,何亚君鼓励越来越多的盲人走出去,“一个店来了一个盲人,就再带两个、三个盲人来,最后整个店都来了。”有的盲人刚来时,站不直、罗圈腿,“连直线都不会跑。”有人跑了八百米就倒在地上吐白沫。不消几个月,这些人的腰板挺了、血糖血脂都降了,跑下绕公园一圈的五公里不在话下,盲人中的不少人跑下了半马、全马。
今年,团队里已经有5个盲人全马成绩能跑进3小时15分了。这让何亚君非常骄傲。和北京许多热爱跑步的人一样,这些盲人视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为“跑步圣地”,因为那里有“平整的地”“最好的空气”和一种“前所未有”的热闹。
跑完步,回到店里近早晨九点半。何亚君冲了个澡,坐在柜台后面吃早饭。没一会儿,何亚君有客人来了。两人立刻走进向阳的房间开始按摩。客人说,“今天阳光真好啊!”何亚君侧过脸,朝着窗户顿了两秒,点点头。
今年,他和儿子一起去了洛邑古城、白马寺。儿子成了他的眼睛,告诉他,洛邑古城有很多穿着唐装的人、遗址公园里都有哪些文物。他好像回到了20多年前没有失明时的样子。
盲人跑友与志愿者
“跟着大家跑的时候,我根本感觉不到他们是盲人”,2019年加入跑团的志愿者夏颖钰说,“平时在楼下跑10公里也很便利,但是我更愿意来到这里和大家一起跑,想到有人需要我,就更有意义。”
按摩店店长闻新江被店员盲人按摩师郑高峰带进了跑团,成为了一名志愿者。闻新江曾闭着眼让其他志愿者带着跑,“心里很害怕,总觉得前面有东西会撞到我。”从那之后,闻新江更能理解盲人的感受。他们两人都报名了10月20日的天津马拉松,希望能在津门突破个人最好成绩。
从2015年成立至今,何亚君的助盲跑团已有4000余位志愿者和盲人跑友。
盲人跑友
何亚君,2015年创办何亚君助盲团(右),全马成绩:3小时14分钟
志愿者
徐龙,2024年加入助盲团(左),全马成绩:3小时11分钟
盲人跑友
刘卫东,2017年加入助盲团(左),全马成绩:3小时53分钟
志愿者
吴金生,2015年加入助盲团(右),全马成绩:4小时7分钟
盲人跑友
郑高峰,2022年加入助盲团(左),全马成绩:3小时39分钟
志愿者
闻新江,2024年加入助盲团(右),全马成绩:3小时47分钟
盲人跑友
郑现伟,2015年加入助盲团(左),全马成绩:3小时16分钟
志愿者
夏颖钰,2019年加入助盲团(右),全马成绩:3小时34分钟
盲人跑友
杨娟娟,2015年加入助盲团(左)
志愿者
于丽平,2024年加入助盲团(右)
盲人跑友
赵铁,2015年加入助盲团(左),半马成绩:2小时10分钟
志愿者
王艺蒙,2018年加入助盲团(右),全马成绩:4小时14分钟
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影报道
新京报记者 郭懿萌 冯雨昕 文字报道
编辑 贾悦 刘晶 张湘涓
校对 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