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8日凌晨，唐山的大街小巷燃起了点点烛光，这是唐山人民为25年前那场大地震中死难的亲人送去的祝福。在唐山大地震25周年纪念日到来之际，我们特意编发了这篇纪念文章，既是对那场灾难的回顾，更是对防灾救灾工作的反思；既是对死难者的祭奠，更是对中华民族百折不挠精神的礼赞。数十万逝去的生命足以唤起我们对生命的珍惜。25年前发生的那场灾难，让我们学会，在灾难面前，让生命表现出格外的伟大和坚韧。

　　四只尖峭挺拔的碑尖直刺苍穹，在碑峰聚拢形成一种合力。这是唐山的抗震纪念碑。这块碑记录了一场400年来全世界历史上最为惨痛的自然灾害——正如胡耀邦在这块碑上题写的如泣如诉的文字：24万人歼于片刻，七千家庭断门绝烟，70万人身受重创……

　　25年前的7月28日深夜，唐山一带发生了世界地震史上罕见的强烈地震，地震摧毁了唐山市97%以上的工业和民用建筑，留下3817名截瘫伤员和4204名孤儿，其中最小的6个月，最大的不过16岁。

　　200多万平方公里范围和几亿人受到了这次自然灾害的扰动。唐山大地震直接经济损失超过100亿元。受地震影响，当年全国国民生产总值下滑2.7%，地震还一度致使国家经济陷入困境。

　　唐山地震能量有多大呢？如果换算成爆炸量(TNT)，那么唐山大地震的能量就相当于当年投到广岛的原子弹爆炸量的400多倍。如果换算成电量，足够上海使用七年。

　　在唐山，几乎每个人都是一本书，上面写满悲怆和壮烈。

　　人们甚至在多年以后还对这场惨烈的灾难畏惧不已。1998年的一个上午，笔者刚刚从张北地震灾区采访回来不久，正要走进电梯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晃动。笔者立即猜想可能是什么地方发生了地震。于是，立即用红机拨打地震局的值班电话，占线。再打，还是占线。笔者判断：一定是地震。

　　这的确是发生在唐山的一次大约里氏4级左右的地震。震级虽然不大，但是由于发生在唐山，而且是1976年那场大地震的余震，所以，北京的媒体在次日都在显著位置刊登了地震的消息。这是很不寻常而耐人寻味的。

　　实际上，唐山大地震后，“恐震”气氛立即笼罩了全国。因部分地震专业工作者和不少业余爱好者擅自预报地震，导致全国有4亿多人食宿野外，有些地方正常的生产和生活秩序被打乱，国家经济又一次遭到影响。

　　但是今天，走过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新唐山，笔者的心底不由得充满了对于生命的敬畏和礼赞。笔者在唐山当记者的朋友说，唐山现在的经济实力居河北第一，人均GDP在全国城市中名列前茅。

　　有人说，对重大自然灾害的抗争，往往比对自然的开发利用更能激起人类生存延续的渴望，更能增进人们之间的合作与情感交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灾害甚至是对人类进步的激励。

　　可是，从唐山回来，走在北京的街头，笔者的脑子里一直在思考这样的问题：假如昨天再次来临？假如，我们再次面临这样的灭顶之灾？

　　25年前，唐山是一座对地震不设防的城市。今天，所有的新建筑都规定了防震标准，一些人开始用固若金汤来形容我们的城市。但是，我们的头脑中，意识里，实际上仍然在很大程度上是不设防的。

　　10年前的暑期，笔者和朋友相约到乌鲁木齐游玩。当时愉快的行程现在早已忘记，深留在心的，是在当地参与防震演习的经历。那时候，乌市到处都是诸如“宁可千日无震，不可一日不防”的标语。演习那一天，满街都是临时搭起的帐篷，直升飞机在天上盘旋，漫天飞舞着关于有关防震抗震的宣传单。就连全副武装的坦克也开进了居民区，一副天下大乱的样子。

　　行人受到严格的交通管制。在不远处的一处三层建筑里，人们把汽油倒在楼房上，然后点燃，演练救火。在一家银行，几个蒙面人扮演趁地震打劫的歹徒，一队警察持枪和他们周旋。

　　那一刻，如同在唐山抗震纪念碑前一样，笔者感到了深深的震惊。

　　生活在北京的人也不会忘记，三年前的春节期间，京城里关于地震的传闻令许多人不敢在北京过年。那时候，笔者紧急采访了国家地震局的专家，他们虽然否定了地震的传闻，但是，并没有否认北京圈地区严峻的地震形势。

　　国家地震局有一个秘不示人的地震形势中期预报图。据了解内情的人说，上面在平日里熟悉的共和国地图“公鸡”的很多部位，都是令人胆颤心寒的红色和深黄色。

　　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并不平静。

　　地球有两大地震带——环太平洋地震带和地中海—喜玛拉雅地震带，中国位于这两大地震带之间，是世界上内陆地震最多的国家，也是世界上遭受地震损失最为严重的国家之一。

　　专家说，中国的地震活动主要是大陆板块内部地震，具有震源浅、频度高、强度大、分布广的特征。

　　初步的统计表明，近一个世纪以来，我国大陆7级以上的地震占全球大陆7级以上地震的1/3，死于地震的人数达55万，约占全球地震死亡人数的53%，经济损失也十分严重。

　　我国的地震烈度区划图也显示了我国面临震灾的严重性：全国有41%的国土、一半以上的城市位于地震基本烈度7度或7度以上的地区，6度以其以上地区则占国土面积的79%。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国有相当一些城市的基础设施抗震性能较差。在很多大城市，部分居民区和建筑的抗震性能也令人担忧。

　　建国以后的头20多年，多数工程和建筑物都没有考虑抗震设防，它们连同建国前的大批旧建筑与近20年的新建筑交混在一起，加之简陋的城市生命线管线纵横交错，有的甚至年久失修，使得多数城镇防震抗震的能力脆弱，潜在着相当大的隐患。

　　在广大农村，建筑物多属土、石结构，抗震能力更差，一个5级左右的地震，就可能倒一大片。

　　专家在接受采访时指出，更为让人忧虑的是，我国人口众多，但人们的防震减灾意识薄弱，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往往对好的、有利的方面想得多，而对坏的、不利的方面想得少，缺乏忧患感。这样一种状态，不可能经受强烈地震的袭击。

　　上个世纪以来，我国已经历了4次地震活跃期，其中唐山大地震揭开了第4个活跃期的大幕。在1966年至1976年这十年间，我国大陆共发生14次7级以上大地震，造成27万人死亡和数百亿元的经济损失。

　　很多专家判定，本世纪初可能是我国大陆地区地震活动的第5个高潮期，其间可能发生多次7级乃至个别更大的地震。只有每个人都增强抗震救灾意识，中国才可能顺利度过第5个震活跃期。

　　这并不是杞人忧天。虽然，在每日的新闻里，我们几乎是在地震的消息中长大的。但是，地震并不是只是遥远地方的遥远的故事。

　　作为记者，笔者曾经在距离北京只有200公里的张北震区度过三天提心吊胆的日子。在零下20摄氏度的严寒里，我们住在墙壁张着口子的厂房里，吃县政府免费供应的救灾饭，每天经历十几次大小不一、随时可能是大地震的余震。

　　在那70个小时里，笔者觉得危机距离我们如此之近。

　　地震预报与治疗癌症一样，都还属于尚待攻克的世界科学难题。现在人类可以登上月球，航天飞机也能自由飞翔太空，但“上天容易入地难”。人类上天可超十万八千里，入地至多约10公里之深。对地震，人类还基本在束手无策阶段。

　　发生在25年前的唐山地震，留给我们的教训之一就是，地震至少目前还没有固定不变的规律可循，没有可靠的预报理论依据。唐山地震无明显的前兆和大震前的小震，突然爆发了强烈地震。而有的地区，尽管出现地震前兆，但不久却又无声无息地沉默了，有时还突然转移，令人难以捉摸。

　　唐山市的伟大之处，除了成功地把一个地震的彻头彻尾的废墟建成了一个标准的新城市之外，还在于保留了多处地震的遗迹，让后人正视曾经经历过的任何灾难。如今，这些遗迹受到国家级的保护，吸引了数以百万计的参观者。这也许是唐山对世界的一种特殊的贡献。

　　唐山还建设了地震历险城，利用人工制造的地光、地声和房屋倒塌的效果，使游客在有惊无险中感受到地震发生时的状况，并学习防震知识。

　　在大地震25周年纪念日到来之际，从废墟上崛起的唐山市还将在市区南部兴建400亩的大型园林景观——“7·28”地震纪念园区。当地人说，这是唐山继抗震纪念碑广场之后又一纪念工程，园区内将建两扇弧形的、双面镶嵌青石的唐山地震墙，24.2万余名遇难者的名字将全部镌刻其上。

　　24.2万名遇难者的名字，应该足以提醒我们：宁可千日不震，不可一日不防。

　　同样，数以万计的生命，也应该足以唤起我们对于生命的尊重的珍惜。在唐山，我们曾经听说这样的事：一位东北旅客在和当地人吵架的时候，突然暴跳如雷地吼道：“还得地震，把你们全部都砸死！”

　　这句残忍的骂人的话，令我觉得深深的悲哀。

　　每个人，都应该学会，在灾害面前，让我们的生命表现出格外的伟大和坚韧。生命没有任何诅咒的理由。

　　在张北震区的时候，在白天，震区随处可见的残垣断壁总让我想起魔鬼的狞笑。而每当夜色降临，路边一座座临时防震棚里透出的点点灯光，却向我昭示着生命的顽强和永恒。

　　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话，称唐山是“无泪的唐山”。实际上，当大难和悲剧突如其来时，唐山人民就是靠着对于生命的理解和尊重，把巨大的悲痛压在心底，以顽强的生命力，自助自救，与灾难抗争。从废墟中死里逃生的人，有1/3以上是在部队到达之前靠自救和抢救脱离险境的。

　　开滦煤矿的5位矿工，在毫无食物的情况下，靠地下水维持生命，坚持了15天之久。

　　在张北震区的第二天，是中国传统历法的腊月十四，一轮圆月高挂在半空。在遭受地震较为严重的河北省张北县大河乡文书路沟村，当笔者问一个小女孩现在最想要什么时，她抬头望望那轮月亮，说：“最想在过年时能穿一双新鞋。”

　　地震未能剥夺这个孩子对于过年的憧憬。当这轮圆月变为新月时，中国传统的新年——春节就到了。

　　这个女孩叫赵秀萍，今年8岁，上小学一年级。据她36岁的母亲马全花介绍，地震当天她曾被压在一堆土坯下。

　　当笔者跟她说话时，这个两天前刚被人从土坯里挖出来的小女孩不时偷偷地向我做鬼脸，一副调皮无忧的样子。

　　在夜里，这片被当地人称作“坝上”的地方气温剧降到零下20摄氏度以下，地表冻土已达一米多厚。然而，当笔者在一个叫作土圪台子村的地方下车，随便走近一座临时搭起来的“窝棚”时，听到的却是里面此起彼伏的鼾声。

　　在距离震中不远的大河乡政府大院里，笔者还看到一个用卡车和帆布搭起来的帐篷式临时医院。负责护理的郑医生告诉我，震后第二天，就在这个帐篷里，他们顺利地为一个女婴接了生。笔者去访问的时候，一个名叫王春梅的孕妇正在准备生产一个崭新的生命。

　　那时候，地震夺去了人们的家，但是一个个以帐篷为依托的大家庭却立即诞生了。在距离震中最近的张北县大河乡邢家梁村，邢润芝一家和另外六个家庭住在同一顶由解放军帮助搭建的大棉帐篷里。

　　这位31岁的农妇告诉笔者，地震后第二天晚上全村一半多的村民就住进了这样的帐篷。由于人多帐篷少，现在有三十多口人挤住在正常情况下可容纳20到25人的帐篷里。她说：“晚上女人和孩子集中睡在一起，男人们只能坐着过夜，等天亮了再轮换睡一会儿。”接着，她又补充说：“这里虽然挤，但不冷。”

　　在震后的唐山大地上，也曾出现过许多由几户、十几户或几十户临时组合起来的小型社会群体。他们从地震中脱险后自动组织起来，修建临时窝棚，搭起连铺，垒起炉灶，没有粮食，就从废墟中扒挖，没有水，就派人四处寻找，他们先后扒出了三家的粮食用以维持这20口人的生活。食物和饮水都紧缺，就先保证老弱和伤员，其他人基本上平均享用。

　　张北震后又下了几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仿佛要刻意掩盖地震留下的这一片废墟。在冀北整个震区约2000平方公里的大地上，近50万灾民尽管一时还无法接受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到处是残垣断壁，粮食和床被埋在土坯里，锅也被砸破了——但是他们已经在期盼并动手重建家园。

　　25岁的邢照和他49岁的母亲冯秀梅站在他们那个已经不能称之为家的院子前说：“天气一暖我就马上开始重建房子。”他们对面最左边的那一大堆残砖剩瓦，曾是邢照苦苦准备了两年的结婚用房。雪一停，这对性急的母子就开始在废墟旁拣拾瓦片砖块了。

　　地震，那场25年前的大地震，仍然值得人们回顾、反省和思考。

　　假如25年前的昨天不可避免地来临，我们仍然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来避免。假如昨天来临，生命还将巍然屹立。聂依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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