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7日上午10时30分,大同市南郊区万家嘴村大泉湾煤矿发生爆炸,抢险领导组称,已有8人逃生,14人被困井下。井下矿工的生死牵动着所有人的心,记者为此赶赴现场进行了采访。
11月19日,星期一(晴)
夜行访现场
下午5时许,三菱吉普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焦急地颠簸了4个小时,终于抵达大同市。为即刻了解抢险救护情况,我们急奔现场而去。为不走弯路,我们决定请在路口等着拉客的摩的带路,司机说,因为常有打劫的“土匪”出没,他们须两人一同带路才安全。于是,两辆小摩托便成了我们的“开道”车。
这是一段崎岖、狭窄而漫长的山路,除了高悬天空的月牙和少得可怜的星点灯火,我们只能凭借车灯微弱的光线在飞扬的尘土中缓慢前行。难以想象前方会有煤矿和人家,更难想象煤矿挖出的煤怎样艰难地运向外界。然而我们在途中更须当心的,恰恰是满载着几乎要将车框挤断的煤块,不时从对面摇摇晃晃地驶来的货车。
约2个多小时后,当冒着滚滚浓烟的矿井映入眼帘,我们才知道到了事故现场。虽然已接近晚9时,矿井上面的平台还满是警车、抢险救护车等大小车辆,忙碌的人影穿梭在小院内外,每个人脸上都只有严肃和凝重。这个矿井的指挥中心极为简陋、无序,每间房都没有标示名称,墙上悬挂的还是乡镇没合并(今年4月)前的规章制度,到处沾满了厚重的煤灰。工作人员给我们拿来了几瓶矿泉水,他说,这里的水不能喝,否则会生病。
大同市南郊区分管煤炭工业的副区长李尚银介绍说,大泉湾煤矿是个村办股份制煤矿,已于6月14日停产整顿。11月17日上午10时30分,该矿发生瓦斯爆炸,当时正有22名矿工在井下做复产验收准备工作。后有8人逃离现场。事发后,矿主、工头等有关责任人立即逃跑,至今下落不明。这使得救护工作开始时,由于没人了解井下情况,无从下手,耽误了时间。
初冬入夜的寒风吹得人瑟瑟发抖,我们站在距井口几十米处,仍能清楚地看到浓烟涌出井口。李尚银裹了件军大衣,边走边说,井口温度还在30度以上,一氧化碳、沼气等有毒气体含量很高。今晚实施第四套抢救方案,所有进风井已全部关掉,保留了5个泄风井。不一会儿,救护队员们扛着氧气袋跑到井口,一一钻入了浓烟中。
11月20日,星期二(晴)
里面有腐败
被困矿工已与世隔绝3天了,无人知晓他们的身心正承受着怎样的折磨。山西省省长刘振华、副省长王显政已于昨夜赶到大同,对抢险工作做了新的部署,做出了执行第五方案的决策。
清早,通过电话采访,我们得知井口已于6时40分安装好风机和风筒,通过扇顺斜井向内压风,以排出有害气体,24小时后,救护队将再次下井。上午8时30分,刘振华省长召集大同市县乡干部召开紧急会议。“井下被困的都是我们的阶级弟兄,分分秒秒都关牵人命。”刚进会场,刘振华沉重的话语便传入耳中,尽管身上还带着连日来奔波的疲劳,这位省长的脸上却分明写着牵挂与担忧。刘振华再三强调,在保证救护人员安全的情况下,要千方百计、分秒必争把井下被困人员解救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忧虑之外,刘振华声色俱厉地说,“矿主等责任人不顾被困矿工死活,事故一发生就逃之夭夭。而公安机关至今还没抓到在逃责任人,说明这里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有腐败。”
下午,我们来到大同市陈庄看守所,“拜访”昨天被刑事拘留的万家嘴村党支部书记姜德如和村委主任安军。他们说,大泉湾矿于1997年7月建成,1999年10月开始生产,后因无利润,无力购买井下设备,60户村民入股共计54万元,从而使煤矿成为村办股份制企业,法人代表为安军。去年4月,安军等人将该矿转包给浙江人林太概,法人代表更换为安军之弟安进。安军说,林太概每月上矿四五次,煤矿管理工作由其侄儿马显跑负责。
“现在我已经记不清了,说不出个啥。”两位本应料理全村大小事务的村官,对3天前刚发生的重大爆炸事故,竟然已记忆模糊,语无伦次。安军说,事发后,他忙着电话与矿主林太概、安进联系,后失去联系,不曾到过现场。姜德如则称自己因不了解矿井情况,绕着周围几个矿井转,找能下去的井口救人,之后就回了家。总之。对本村所办煤矿,平日里只须理财无须理睬,事发后能躲则躲,若非官职在身,他们也许早就像矿主一样“人间蒸发”了。
11月21日,星期三(晴)
生死两茫茫
今天已是大同市南郊区万家嘴村大泉湾接替井煤矿发生爆炸的第5天,但我们清楚地看到,井口仍是浓烟滚滚,救护队员守候在井口边待命,压风机“嗡嗡”地转动着,不停地向井下送风。南郊区煤炭工业局副局长胡斗平告诉我们,自昨天早上6时40分起,煤矿已连续发生20多次余爆,救护队员至今无法下井,原计划今早同一时间实施的第五套抢救方案难以进行,井下被困人员生还希望渺茫。
已有30余年井下通风实践经验的胡斗平告诉我们,万家嘴村周围不到1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共有大泉湾矿、高山矿、南庙矿、甘沟矿、蔡家坪矿等5矿共13口井,这些矿贪婪地开采使矿界———40米厚的矿柱早已不复存在。矿井之间相通使爆炸源至今难以确定,并且余爆不断。从今天凌晨零点至中午,井内已爆炸近10次,连用来封闭压风井口的沙袋也被气流掀翻。专家组认为,由于目前井下温度仍在50度以上,有害气体含量还很高,井下有水但无食物,被困人员生还希望近于零。
然而这个令人失望的估计尚不能“广而告之”,因为事故井周围的大小山头上,不少村民和邻近矿的矿工热切地关注着井口的救护情况,被困矿工家属们仍在焦心地翘首期盼着亲人的归来。在矿井上面的山坡上,刘月芳已5天没吃东西了,她又怎能下咽?突如其来的一场爆炸,撕碎了她的心,全家的支柱———她亲爱的丈夫张如生至今生死不明,7岁的儿子天天哭喊着要爸爸,60多岁的老人等着儿子回家。张如生的弟弟张喜生,此刻也被困在漆黑的井下,他的新婚妻子问海燕眼里含满泪水,呆呆地立在院子里。每当回想起那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死里逃生的湖北省郧西县矿工陈平贵就禁不住浑身震颤……
11月17日,又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7时许,像往常一样,陈平贵穿上沾满煤灰的行头,和来自天南海北的矿工兄弟钻到了漆黑的井下。他和弟弟陈进二人在11号层负责挂车,他开绞车,弟弟在距他10米远处挂钩。为多赚些钱养家,他与这个小他4岁的弟弟从湖北老家来到这里,不知疲倦地穿梭于矿井上下。10时30分,一声巨响传来,陈平贵的身后冒出一股浓烈的黑烟,既而被风吹出好远。他明白井下爆炸了,赶忙用衣服包裹住头,摸黑向井上爬行。煤渣子疯狂地飞溅过来,各种毒气涌入鼻中,他几次险些晕了过去。11时多,陈平贵终于爬出井口,又见到了红彤彤的太阳,但弟弟陈进却再也没有出来。而与他一起下井的9个同乡,只逃出来2个。
“我的命是骡子救的”,同时逃上来的一位河南籍矿工感慨地说。当日下井的除几个山西矿工外,大部分都是湖北、内蒙古、甘肃、浙江、河南等外地人员,及拉煤的22头骡子。爆炸时,他正赶着骡车向井口走出,忽然听到“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浓烟便涌了出来。受惊的骡子没命地往外跑,他伏在骡车上,把生命托付给了这个与他朝夕相处的“伙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又看到了光亮,而“伙伴”却在出井口的一刹那倒在了地上。他告诉我们,还有几名矿工也是这样逃生的。
今天,大家不愿听到的消息终于还是来了,我们似乎看到被困矿工的生命在一点点地消逝,为他们感到痛心和惋惜的同时,更平添了对他们的亲人们未来生活的忧虑。因为在这个有着近300口人的村子里,生存条件已是每况愈下。水不能吃了。无节制的开采,使表面水枯竭,村民们不得不吃矿井中的黑水,外地人如喝了这水,准保会闹肚子。如今,一声爆炸之后,他们怕连这样的水也吃不上了。地面裂了。此起彼伏的开井炮声,把村民们的房子震裂了一道道缝。我们看到,一户村民的房屋几乎从中间分成了两半。
四川籍矿工侯红解被困在漆黑的井下,不知曾怎样地牵挂他两个年幼的孩子和柔弱的爱妻。妻子抱着刚1岁多的孩子,站在不能再简陋的破土屋前,注视着矿井的方向,默默无语。
11月22日,星期四(晴)
生命的代价
今天是大同市南郊区高山镇万家嘴村大泉湾煤矿爆炸的第六天。今天的时令是小雪,但大同一直没有下雪,空气十分干燥。晨曦初露,我们一行五人已赶到高山镇万家嘴村。
万家嘴村坐落在一条深僻的荒沟里。山坡上的3个井口仍在冒烟,不过烟雾已比昨日小了许多。一进村口,在距事故现场20多米远的煤场,我们看到这样一个场面:一辆黄河牌大卡车正停在一大堆炭块边,十几名民工正在往车上装煤炭,站在山头上的一群村民看着热闹的场面,也想下来帮着装煤。正打问时,一个名叫李红斌的人从驾驶室里跳下。“我是本地人,这两天煤价好,一直过来拉煤。”他告诉我们,他在这里是每吨90元买的,拉到北京去卖,一吨卖290多元到300多元,这几天最低卖295元,最高卖到330元。“除了煤检和一路上的‘狗咬’以外,3天跑一趟,挣个1000多块钱!”“什么叫‘狗咬’?”我们问。“就是警察罚款吧!”李红斌说完,叫过一个穿戴比较干净的人,对我们说:“你问他吧,他叫任永在,是这个煤场的老板,他这两天可挣了!”被称为任永在的人告诉我们,这个煤场是他个人建的,每年夏天他从大泉湾矿以每吨50元左右的价格买进,积存在自己的煤场,冬天的时候以高价卖出去。据他讲,他从今年6月开始,从大泉湾矿购买了1000多吨。“平时一吨就是七八十块钱,这几天矿上出事了,邻近的小窑都不卖煤了,价格就上来了,这两天我一吨卖90多块钱,咱这叫借上事故的‘东风’发个小财!”当我们问及今年6月以来大泉湾矿是否仍在出煤时,任永在笑了笑不作回答,几个装煤的民工说:“白天搞整顿,黑夜出煤,哪个小窑都是这样干,要不咋挣钱!”就在我们与民工们谈话时,一辆辆满载煤炭的卡车,从荒沟深处摇摇晃晃地驶出。
11月23日,星期五(晴)
余波仍未平
从11月17日大泉湾煤矿发生爆炸到今天,整整一周过去了。矿井余爆程度减弱,频率降低,但有关负责人认为,救护工作仍不能立刻进行。今天的大泉湾矿井边仍是烟雾缭绕,机声隆隆,救护队员们片刻不离地守在井口,每小时观察一次,等待下井命令。天气预报说,冷空气要来了。在这满眼黄土的山谷间,我们都感到身上冷飕飕的。井口边的救护队员们披着棉大衣,围着昨夜点燃的炭火来回走动。大同市南郊区煤炭工业局副局长胡斗平向我们介绍说,今天仍实施几天来一直采取的正压的措施,即向井下压风。不过,原来的两台扇已减成了一台,泄风口由原来的5个减少为2个,目的是减少采空区的压力和送氧,达到压力平衡,从而减少火区爆炸次数。
随同我们采访的大同市南郊区高山镇副书记赵吉东打了个比方说,这就好比用扇子扇火,劲大了就会把火给扇起来,现在用劲小一些,把烟扇走,让井下冷却下来,使井下跟地面的压力大致相当。
我们了解到,昨天平均每小时爆炸一次,今天已减少为每两小时一次。爆炸程度也明显减弱,主井口烟气明显减少,泄出口还有少量浓烟。专家组分析井口情况后认为,由于井下仍有余爆,下井救护仍待时日。一些围观的人说,照这样下去,活人见不着,尸体恐怕也拉不出了。
新华网记者刘云伶 帅政
焦点·背景
11月17日上午10时,大同市南郊区高山镇万家嘴村大泉湾煤矿井下毗邻老采空区火区有害气体发生爆炸,原有密闭被摧毁,造成有害气体外溢。井下22名矿工中有8名被救出,另有14人被困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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