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国庆（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国际问题专家）

　　早在“9.11”事件发生后，有美国学者就提出，要想取得反全球恐怖主义的胜利，关键在于美国创建并保持一个广泛的国际联盟的能力，这其中，重建阿富汗、恢复与阿拉伯和伊斯兰世界的关系是两大要点。但遗憾的是，布什政府两年来所做的事情非但没有强化反恐联盟，还在一定程度上腐蚀了后“9.11”的全球团结。

　　人们记得，还是在做总统候选人时，乔治-布什就一再批评克林顿政府在“营造国家”方面作出的尝试，但在美国遭受袭击后的一个月之内，布什政府就公开承认，它推翻塔利班的战役将不得不通过一项建立一个能够独立起作用的阿富汗政府和重建这个遭受战争破坏的国家的认真努力来完成，在进军阿富汗时，美国承诺的是给这个历经沧桑的国家带来安全和繁荣。但将近两年过去了，阿富汗人民依然是不得安宁，塔利班正在卷土重来，军阀割据的局面正在重新出现，卡尔扎伊政权仍然被欧洲媒体戏称是“喀布尔市政府”，走私和贩毒甚嚣尘上，繁荣看起来则是遥遥无期，“营造国家”看上去很美，但现实却很冷酷。尽管拉姆斯菲尔德在9月初又给阿富汗带去了笑容，布什政府也重新想起了阿富汗的穷朋友，许诺要加大资金注入，但阿富汗的前景似乎并不乐观。

　　第二个“营造国家”的失败出在了伊拉克。日前布什要求联合国介入伊拉克问题和要求追加拨款的举动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的。之所以是意料之外，是因为美国在轻松占领巴格达之后，曾一度对联合国乃至法德等国不屑一顾，并相信依靠自己的铁腕完全可以在伊拉克建立一个亲美的能被各方面接受的新政府，伊拉克很快就将恢复平静，鹰派甚至希望伊拉克能成为一个榜样，引导其他阿拉伯国家走向民主化和自由化，换句话说，胜势之下的美国没有想到会在伊拉克陷入泥潭。而意料之中的则是，美国对伊拉克的占领与半个世纪前对日本的占领不可同日而语，伊拉克复杂的宗教和民族环境也决定了重建的严峻，伊拉克治安状况的混乱、伊拉克人民生活的困难更使得本已存在的对美反感不断增强，联合国的被拒之门外更是使重建和人道主义救援工作陷入无序状态，这些都是美国人所难以孤身应付的。

　　“营造国家”的失败也只是两年来美国新全球战略境遇的一个缩影。自从“9.11”事件发生后，一个新的全球战略就在酝酿和实践中。经过近一年的准备和铺垫(尤其是2002年6月1日“先发制人”战略的提出)，2002年9月，一套新的《国家安全战略》确定了美国对国际事务的立场，并彻底改变了传统的思想。美国专家对此的评价是，《国家安全战略》报告阐明的论点可能会改变今后一代人的国际关系。

　　《国家安全战略》及其后的一系列文件和布什的言论逐渐形成了新的美国全球战略。这个全球战略的基础是美国超强的实力(“我们的军队强大到足以劝止潜在的敌人扩充军备，妄图超越美国的实力或与之匹敌”)，布什政府也直言不讳地承认并支持美国对外政策逐步走向军事化，先发制人成为一种“性格”，单边主义成为一件常见的“外衣”，政权更迭成为一个赤裸裸的“追求”。在这种战略指导下，布什政府已不再将武力视为最后诉诸的手段，确切地说，由于美国在军事领域占有无可比拟的优势，它把军事力量作为美国发号施令的最有效手段。《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在一开始就提出了“我们的最佳防御是有效的进攻”这一前提，说明了布什总统打算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一优势。在此后的倒萨战争中，布什政府充分实践了这一战略。

　　但这一实践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作为“9.11”的一个副产品，美国的单边主义使美国与盟国之间出现了外交裂缝，而这一裂痕经由伊拉克战争而扩大了。欧洲人很清楚地记得，早在年初，鲍威尔站在罗马空军基地回答记者提问时说，布什总统正在说服其他人接受他的正确立场，在未能说服之前，我们将坚持我们认为正确的立场。这段话被视为美国自“9.11”以来外交政策的一个缩影：反恐战争和美国利益高于所有其他的利益，包括盟国的利益。为了坚持反恐事业和防扩散事业，美国可以不听取盟国的意见，直到它们自己“觉悟”。与此同时，美国与伊斯兰世界的关系也变得越发微妙起来。而约瑟夫.奈所念念不忘的美国的软实力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影响。

　　美国的新变化使世界上越来越多的人忧心忡忡，即便是基辛格，也对布什的新战略充满疑虑。在他看来，将推翻政权作为军事干预目的的学说是对自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签订以来一直存在的国际制度的直接挑战。《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建立了“国家主权”的原则，提出一个国家只有在遭受侵略时才能发动战争。尽管基辛格也认为萨达姆?侯赛因是一个重大威胁，因此采取先发制人的行动“势在必行”，但他警告说：“使先发制人方式成为每一个国家都能使用的普遍原则显然不符合美国利益。”

　　而更多的国家则担心大棒会落在自己的土地上。根据布什的新战略，如果在他看来，某个国家试图获得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美国就有权使用其未被超越过、实际上也不可能被超过的军事实力推翻这个政府。布什最初提出了三个邪恶轴心国，而副总统切尼则令人惊愕地提出，这类国家不少于60个，其中也包括一些窝藏恐怖分子的国家。如今，就连美国人自己也承认，美国对伊拉克的先发制人在很大程度上加深了朝鲜对美国的不信任感和自身的危机感，使朝鲜半岛局势变得复杂而充满变数。

　　应该说，无论是布什总统还是美国，都达到了一个少有的强势状态，这种状态是一把双刃剑，既有可能帮助美国和这个世界走向更美好的未来，也有可能伤害到美国乃至世界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