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书斋我在想一个想不动的问题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0月29日14:19 青年参考

　　姜威

　　　　地球村时代，所有打开的门窗，永远地打开了。

　　　　大家互相望着，室内的陈设，床上男女的大小动作，孩子们的生活，全都一目了然，没什么能隐瞒的。于是，关于谁家现在过得像样的话题，就成了争论不休的焦点。我检

点了一下这些论争的备忘录，只发现了一大堆早已风化了的唾液。

　　　　原来，对话的双方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各自说着风马牛的话。我们从古到今都把东西洋人统称为“洋鬼子”，人鬼之间，怎么对话？而且，我们的话题一直单调得只有一个维度——只是用国人的固有眼光看“洋鬼子”，而没有“洋鬼子”看国人。“洋鬼子”说了我们一句好话——哪怕是应酬——我们欢呼雀跃，广而告之；一旦“洋鬼子”说我们有毛病——比如随地吐痰、厕所太脏之类——我们立即全民共讨之，唾沫共淹之。长途车上，国人强奸同胞，我们袖手旁观。公交车上，老外调戏我们女老乡，举国公愤。我们对自己的虚张声势逐渐信以为真，我们为此深感满足。

　　　　事实上，这是一种“怕鬼”的卑怯的集体无意识，就像聊斋里的画皮——那女孩明明貌美如花，温柔缱绻之后，偏偏虚伪地安上一套鬼行头，人为弄出几根獠牙来。鬼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我们心里其实没底。然则就非常有必要把鬼请出来，看看他们的本来面目，是否个个心怀鬼胎，磨牙吮血，欲让俺们死无葬身之地？

　　　　有个叫郭莹的小女子第一个站出来，把这件事给办了。此女盛情邀请数十位曾长期在中国生活的老外说出他们对东方古国的真实印象，所有被访者兴致勃勃地大谈特侃，以前居然没人要求他们干过这么痛快的事。

　　　　就因为这是第一本老外侃中国的书，我想认真听听“鬼话”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比如下面这个故事：

　　　　一个老外，是个说书人。那天他在自己国家的一处闹市正说到眉飞色舞的时候，被我的一个旅居该国的女老乡拽住了胳臂。老外正说到从抑扬往顿挫的拐弯之处，被这一拽弄得很不爽，惊问何事。女老乡正色道：“我看你肌肉发达，身体不错；记性顺溜，智商不低；两眼有神，神经不乱；何不去我泱泱华夏教英语？那可是个稳定的职业，与你这不正经工作有云泥之别，何乐而不为？”

　　　　老外说书人听得红头涨脸，认真反驳道：“我是自由职业者，我的专业就是走街串巷为百姓说书，您怎能说这不是一个正经的工作呢？我不去你们泱泱华夏，我不愿背井离乡！”

　　　　女老乡听得急头白脸，对围观的众人感慨道：“你看他一个穷说书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帮他找条出路还不领情。看来我们中国人是好样的，我们不远万里来到西方，赤手空拳打拼出一份白领职业、中产阶级薪水和小洋楼……”

　　　　让女老乡深感遗憾的是，围观者都是老外，她的感慨不但没有引发共鸣，反而被当成了稀有动物，真憋气呀她。

　　　　老外孜孜追求的自由和女老乡斤斤计较的体面，导出了两种人生故事，标示出两种人生哲学。像我那位女老乡，别夫抛子，独自漂泊异乡打拼。为出人头地付出如此代价，在洋人看来是残酷的，他们通过郭莹的笔规劝中国人放弃浅薄的成功标准。难道平凡地享受粗茶淡饭的宁静日子就是失败？中国人活着就是为了争口气，为了在别人面前有“面子”，难道不应该反思一下这种人生观是否太过功利？而西方人更看重体现个性和自我价值的人生，成功与否并不靠与别人比较来证实，更不需要通过别人的肯定来获得满足。

　　　　还有一个话题。中国孩子表现出来的组织性和纪律性，让洋人跌碎大把眼镜。中国孩子有做不完的作业，爹妈严格控制他们看电影和上网，天刚亮就被叫起来赶到学校上早自习，下午放学后再跑到钢琴或小提琴或绘画或英语培训班进修，晚上忙到午夜，才做完老师和家长布置的双重作业。这些所谓的“素质教育”，目标就是长大了争当“哈佛女孩”或“牛津男孩”，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成为极度自私而不自觉的家长为自己挣面子的牺牲品。

　　　　中国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受到了太多过分的、不近情理的专制，让老外深感痛心。洋人从不把子女当成“私有财产”，甚至在上不上大学的问题上都充分尊重孩子的意愿。在西方，虐待子女罪不仅指身体方面的伤害，还泛指一切有碍儿童身心正常成长的行为。至于把考试不及格的亲生骨肉吊起来活活打死，在西方更是闻所未闻。

　　　　“鬼话”扎到了“人”的痛处，“人”不能不有所警觉。但警觉何其难也！难，因为自信的缺席。只有充满自信的国家和民族才有对外开放之举，才有海纳百川之怀。

　　　　看了郭莹的书，我无力的脑袋蠢蠢欲动，又想去碰一下人生哲学这个沉沉的问题。生而为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有意义，意义何在？要怎样生活才算不负此生？问题的确太重了，我想不动。但是，应该有一个基本的尺度。无论是“鬼”话抑或“人”话，只要能表达生命而不是压抑生命，从而使尚未睡死的人释放出生命的紧张感和危机感，我们就要把这些话当成好话认真听。但事实往往不是这样，当我们被指责时，我们愤怒了；当我们被击中要害时，我们更加愤怒。我们不忍心把赞扬我们的人想得太坏，就像不肯把责备我们的人像得太好一样。我希望郭莹这本书是把尺子，能量出我们心胸的广度。如果从此能有更多老外能当着我们的面毫无顾忌地说出心里话，就证明我们的自信有了实实在在的底气。（《老外侃中国》，［英］郭莹著，作家出版社，2003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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