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晋如

　　我国考古工作者通过高科技手段，经过对秦始皇长达一年的勘查试验，终于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这次勘查采用了相当先进的考古遥感和地球物理综合探测技术，基本确定了秦始皇陵地宫的位置及内在结构。人们从电视机前、报纸上、广播中了解到这样的信息，在欢欣鼓舞的同时，也就更加渴望能尽早一睹秦始皇陵的庐山真面目，但是，就在日前，国家文物局明确表示，目前不拟发掘秦始皇陵，这次勘探也绝非发掘的前奏。对秦始皇陵依然应该持保护第一的态度。

　　我为国家文物局的立场叫好，我更希望其他面临破坏性开发的文物资源也能得到切实的保护。

　　秦始皇是中国历史上有着很大争议性的一位帝王。不仅因为他是中国第一个皇帝，更因为他传奇复杂的一生。由于中国有着深厚的大一统文化传统，作为第一个实现了中华民族统一、书同文、车同轨的“千古一帝”，秦始皇至今仍有不少的崇拜者。然而在知识分子的眼中，秦始皇却是中国历史上最残暴的暴君之一。他亲自批示进行的“焚书坑儒”的残暴罪行，不仅对当时的文化造成了极大的损害，更为后来专制暴君镇压知识分子、大兴文字狱开了极为恶劣的头。由于大一统传统的确立，学术思想再难产生交流和争鸣，中国在春秋战国以后，就不曾向世界文明贡献更多鲜活的思想。这个专制的暴君不仅残酷地镇压异己，就连神仙也不放在眼里。据《史记》记载，秦始皇既已兼有天下，就开始出巡天下，在经过江湘之间时，正巧遇到大风，差一点过不了江，就问博士某人：湘君是什么神？博士答：是尧的女儿，舜的妻子，葬在这里。“于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秦始皇的淫威可见一斑。

　　史书上有不少秦始皇陵曾遭盗发的记载。不过即使真有其事，相信也没有南宋灭亡后元僧杨琏盗发宋六陵、民国孙殿英盗发清东陵、文革时革命小将破坏定陵那么严重。中国民间传说汉代萧何定律，以“开棺见尸”为第一项杀头的罪名。我对中国古代法制没有了解，不知道是否确实如此。但是就儒家文化传统来说，官方对于陵墓的安全是很重视的。一个朝代灭亡了，另一个朝代更替了，通常都会对前朝的陵墓加以一定的保护。如杨琏、孙殿英之流的“匪兵”终究是少数，一般破坏前朝陵墓的，都是农民战争中的暴民。在历次皇陵遭到破坏的时候，都会有一些孤臣孽子写下凄怆的诗句，如果有人专门做这类诗词的研究，想来也可以蔚为大观。不过我相信不会有读书人对秦始皇怀有孤臣孽子之心，如果有一天秦始皇的尸骸被弃置荒野，相信也不会有读书人像南宋词人王沂孙们那样为宋帝尸骸伤心流泪。但是，随着时间的流失，历史的前进，秦始皇陵的政治意义已经不复存在，它已经成为中华民族所共有的属于全中国人民以及我们子孙后代的重要文化遗产。对于这样的一个独一无二的文化遗产，我们究竟是像旧社会资本家剥削包身工一样，疯狂地压榨它的每一分钱的经济价值，还是切实地做好保护，在条件不成熟时，暂不发掘？这个答案应该是不言而喻的。

　　2002年夏天，英国上下都在庆祝女王登基50周年的大典。一位正在英国度假的中国老知识分子以“女王同龄人”的身份给女王写了一封信。信中说道，当年英国从中国掠夺去的珍贵文物，应该到了返回故土的时候了。我赞赏这位老先生的立场，但是在此同时，我们不应忘了，还有太多的祖先的遗产已经毁在我们自己人手中或者正在毁灭之中。是到了立法保护这些遗产的时候了，但愿秦始皇陵的暂不发掘能成为一个良好的开端。

　　应当敬畏历史，即使我们拥有再先进的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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