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浦东新区油车宅村出现了第一对离婚夫妇。之后，离婚便在这个不足百户的小村里成为一种常态。而在 这背后，是上海城市化进程中变成居民的农民，对未来保障的担忧。

　　今年2月，黄浦江东岸一个名叫油车宅的小村里，58岁的张康健离婚了。他创下该村一个历史纪录：年龄最大的离 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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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民们的反应大都很平静。“这有什么稀奇？父母离了，儿媳接着离；大哥离了，弟弟跟着离。”刚过不惑之年的村 民王强笑着说。记者在油车宅采访，有村民甚至戏称，现在碰到熟人时他们不再问候“吃饭了没”，而是问：“你离了没有？ ”

　　位于浦东新区的油车宅，是高行镇高西村所辖自然村。全村不足百户人家，从2002年至今，先后有15对夫妇离 婚。

　　在大部分离婚夫妇中，生活惟一改变的地方，是双方口袋里多了一个离婚证。用当地一位官员的话说，他们生活依旧 ，“同吃、同住、同劳动”。

　　而就在村民们普遍感到纳闷之时，几幢小洋房在村东头拔地而起。

　　离婚，无奈的选择？

　　村民杨宝芹已经离婚4个月。但直至今日一提起此事，她仍觉得“很不光彩”。

　　杨宝芹的家原本是一个五口之家，老母亲84岁，女儿已嫁出并育一女，但户口依然在油车宅，根据目前的户籍制度 ，杨的外孙女也将落户油车宅。从现实来讲，杨家是四代同堂。

　　老母亲和外孙女没有宅基地，杨宝芹一心想为她俩争取一块。在杨看来，她有充分的理由申请到宅基地。

　　2002年，高西村村委会向浦东新区政府申请自然村改造。在得到许可后，油车宅获得了75亩自然村改造用地， 这些地被用来改造民房、改建道路、加固河岸和绿化等。退休干部王芳告诉记者，在河浜、道路改造后，剩下的土地仍够七八 十户人家造房。

　　什么样的条件能申请到宅基地，一时间成为村民们最关注的事情。王芳说，根据她对当时村里新造的30幢小洋房的 统计，申请宅基地并得到批准的家庭大都具备以下条件：第一，四代同堂；第二，多子女家庭，对于接近婚龄的子女，可以照 顾一个子女分配90平方米；第三，原有居住环境差；第四，离婚一方没有住房条件者。

　　但杨宝芹一家却碰了壁。“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上了，还是解决不了问题。”8月3日，杨宝芹哭诉道，“同样是5口 之家，别人却能住一两百个平方，我家就61个平方，我心理不平衡。”

　　杨宝芹在一家单位做保洁工作，距村委办公室仅几步之遥。“我去找村干部理论过多少次，都没有结果。没办法！”

　　今年3月的一天，杨再次向村干部提出了这一要求，依然未果。第二天，夫妇俩就去民政部门办理了离婚证。

　　油车宅村的离婚热潮

　　油车宅村的离婚建房热，在2004年达到了一个高潮。今年春节刚过，包括杨宝芹在内，共有10对夫妇相继离婚 。

　　与杨宝芹一样，他们也是在申请宅基地过程中，因种种原因遭拒，便选择了离婚。

　　杨宝芹告诉记者，当时村干部透露给她的信息是，离婚能解决这一问题。

　　事实上，在2004年的油车宅村，村民们早已达成了共识：“离婚就能 批到宅基地”。对他们而言，这是一个 简单而又十分有效的解决方式。

　　2002年，油车宅村里出现了第一对离婚夫妇，双方因感情破裂最终分离。在当时，离婚还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 自然引起人们私下里的讨论和猜测。

　　但让村民们始料未及的是，没多久，村里就出现了第二对离婚夫妇。直至出现第五对，人们才发现，他们似乎并非感 情破裂，离婚后，衣食住行仍然在一起。

　　村里消息人士一打听，终于明白事情的原委：夫妻离婚后，没有住房的一方，可以向政府申请宅基地建房。而村民们 随后也发现，这5对离婚后的夫妇，申请宅基地也都获得了批准。

　　“不离婚，他们连张申请表都不给你。”7月29日面对记者时，今年2月与老伴离婚的张康健，仍然气愤难平。去 年，张同样以四代同堂的理由申请宅基地，却因自身是非农业户口的原因遭到拒绝。

　　离婚建房的背后

　　对此，高行镇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镇干部认为：“现在的农民精明得很，造房是假，获取以后的动迁补偿费是真。”

　　一些离婚户也不回避。“我们也是为了将来能买得起城里的房子呀！”一位批到地的离婚户直率地说。

　　相关资料显示，2002年上海市动迁房屋达到579万平方米，涉及居民超过12万户。但上海市场上适合动迁安 置的房源十分紧缺，且房价涨幅惊人，远远超过农民的实际购买力。

　　社会学家曹锦清认为，油车宅村的离婚现象是城市化过程中的一种常态。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农民也是理性人，也在 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农村看重的是事实婚姻，对形式婚姻看得较淡，法律上的一纸条文对农民来说，并不十分重要。利用离婚 ，可能是农民想到的有利于自己的最佳解决方案。

　　事实上，据浦东新区土地规划部门介绍，油车宅尚未纳入动迁范围之内。但对村民们而言，尽管是否动迁尚无一个官 方说法，但来自身边的变化，已足够让他们对未来产生了担忧。油车宅的东面，是海炼油厂小梁山球灌区；南面，是美国杜邦 公司；西面和北面，分别是高桥热电厂和高桥石化公司化工三厂，油车宅村的周边地区地，都已被征用。

　　这在高行镇的地图上表现得更为明显：代表自然村的一个个圆点正在消失，被工厂或居民小区取而代。

　　村民刘海自信地说，油车宅村被“农改居”，结束他们作为农民的生活，“那是早晚的事”。而这，也是绝大多数村 民的真实想法。

　　在上海，加快城乡一体化进程已是必然趋势。上海市市长韩正提出，上海的发展将从600平方公里的中心城区，向 6300平方公里的城乡整体陆域面积扩展。上海下一轮城市综合实力提升的主动力将来源于郊区农村的城市化。

　　有专家指出，中国的城市化浪潮，伴随着大规模的 “圈地风”，农民也在想尽办法维护自己的合法财产权和生存权 。土地负载着农民就业和社会保障的功能，面对未来的补偿费，要想农民对此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失地后如何让农民们 分享到城市开发的成果和社会保障的温暖，这需要有关部门认真研究和对待。

　　村委会的难题

　　不过，今年春节之后离婚的这10对夫妇，并没有像先行者们那般幸运。7月20日，高西村村委会下达正式通知： 10对离婚户的建房申请不予通过。

　　“当时是村干部说离婚能解决问题的，可现在突然告诉我不行了，叫我们怎么做人啊？为什么之前能批，现在却不批 了？”杨宝芹气愤地说道。

　　“一下子十来个离婚户申请宅基地，而且出自同一个村庄，肯定有问题。”高行镇政府一位官员解释说，“所以我们 停止对此类申请的审批。”

　　高行镇土地管理所一位负责人则给记者打了个比方：“有人贪污5000元，检方考虑到是初犯，数目也不大，就对 此人不起诉。好了，一下子有很多人跟风而上，你说能听之任之吗？”

　　一位镇政府工作人员说，原来制定的政策可能有所缺陷，但政策总在不断完善中。当离婚接二连三发生时，有关部门 的忧虑也显现出来：会不会全村夫妇都去离婚？假离婚者会不会假戏真做？那些离婚夫妇复婚后，立刻又离婚，是不是又可以 申请到一块宅基地？毕竟新的《婚姻法》为此提供了便利。

　　有专家分析认为，其中隐藏着复杂的社会心态，每个人都在追逐自己的利益，各种群体都希望从政策和制度的调控中 获利。当要求无法实现时，可能会采取一些非常手段。有时，非常手段表现为集体不道德，以集体的不道德对抗制度的不合理 。

　　学者许学强认为，政策制度是中国乡村转型的关键，起着关键和决定性的作用。村民扎堆离婚，显然是制定办法时考 虑不周，给某些人钻了空子。

　　记者调查发现，高西村原村委会主任张琴已被调离。油车宅村前5对夫妇离婚并批到了宅基地，就发生在张在任期间 。

　　8月3日，高西村委会办公室一片繁忙。那些离婚却没申请到宅基地的农户，已成为村干部们最头疼的问题。对记者 的来访，几位干部都保持着高度的警觉，“我们只是政策的执行者，夹在中间很难办。”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干部无奈地说 道。(文中部分村民为化名)外滩记者吴学军 刘冬(实习) 小武 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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