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颂

　　《鸟的天堂》是巴金老人早在半个世纪以前写的一篇散文，他以自己的慧眼发现，世间确有天堂，虽然是鸟的天堂。

　　我读这篇散文，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几十年来，这篇美妙的文章，常引起我的遐想，多么希望，有朝一日到那遥远的鸟的天堂一开眼界！未料，到了花甲之年，终于如愿以偿。

　　五月下旬，南国已经燥热，一到新会，汗珠儿便悄然消落。果然不枉为小鸟天堂的胜地，别是一番景色。新会产葵，田野、路旁、庭院、水边，处处是葵林、葵树、葵叶儿，翠莹莹，绿森森，摇动着千把万把碧玉扇儿，习习生风，簌簌送爽。这充满生机的绿的美景、绿的气息，在昭示美好的未来，颂扬生命的永恒。我只觉心荡神怡，未曾进入小鸟天堂，便已沉迷在天堂之中了。

　　薄暮时分，参观小鸟天堂。我看看表，差几分六点，心情略感不快，天色已晚，又有浓云，怎看得清楚？问陪同的同志，他说，鸟儿们每日必在黄昏以后，一出一归，准时换班，我们这时来，还嫌早呢。原来是这样！我想起巴老那篇散文，说他第一次到鸟的天堂，竟没有看到一只鸟儿，想来就是时间不对头了。

　　车停住，掠过一阵凉风，接着，雨便乘风而下。天堂对面，是新建的观鸟台和茶座，人们一齐拥进，坐下，先喝一杯茶。这观鸟台，古雅壮观，我径直登上最高处，在宽大的看台上，凭栏眺望。迎面，赫然兀立着一个葱茏的小岛，全身披着翠枝绿叶，四周环绕着明净的流水，小岛好像浮在水面之上。这就是小鸟天堂。自然，早就晓得这儿原是一株榕树，田汉诗曰：“三百年来榕一章，浓荫十亩鸟千双。”一棵榕树，自成一片森林，实在是自然界的奇观。游伴之中，有人从前曾划着小船进入天堂之内，据说里面更为神奇，老榕树的子子孙孙，盘根错节，百世同堂。它们相依为命，又各自从枝上再生出根来，深深地扎入泥土，像无数根立柱，合力支撑，共成一统。不管天灾地祸，不管风摧电击，永远巍然屹立。

　　雨淋漓不停，看来此刻是进不去天堂了，这真令人遗憾！

　　雨中，看那巨大的翠盖，异常娇亮。浓密的枝叶，活泼泼的，簇拥着，摇摆着，多情多姿，似歌似舞。弯弯的长流水，温柔地维护着这绿色的家族，雨点儿溅落，闪着无数晶亮的水花。

　　啊，根深则叶茂，源远而流长。榕树，河流，一木，一水，榕树因河流而更加壮美，河流因榕树而更显示生命的魅力。

　　灰色的云层又加深、加厚了。只有西方现出一大朵镶着银边的紫云，飘飘悠悠，忽明忽暗。我心头寄予希望，它会把两脚收住。却只片刻，它竟也变灰变黑，与整个云层融成一体。顷刻，大雨如注，观鸟台下顿时汹涌成河，像是天堂的河流跳到了路面上，雨也斜刺地冲入看台，人们的头发湿了，肩膀湿了，却都忘记一切，只紧紧地盯住一个目标。我心中十分焦急，又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此时的天堂，偈是升入“太虚”，被云烟、雨雾重重地压着，迷迷蒙蒙，毫无动静。它似乎受了惊怕，变成窒息的世界。是的，别打算看到鸟了，这样的风雨天气，它们正躲在自己舒适的小窝，交颈而眠，更何况天堂的主人羽毛高贵，何必与天公作对，不顾死活，甘冒折翅的危险呢！

　　唉，太扫兴了！

　　忽然，人们一齐仰着脖颈，嚷嚷起来：

　　出动喽！出动喽！

　　灰鹤，灰白鹤喽！

　　白鹤，麻鹤！……

　　这时天堂的上空壮美极了。群集的百鸟，也变作一片怒云，一阵急风，在豪雨中，翻滚、搏击，嘎嘎的鸣声，压倒风声雨声，直上九霄。

　　我的视线，在紧追两只鸟儿。无疑，它们是相爱的情侣，从天堂比翼起飞，一上一下。俯仰盘旋，简直像拴在一起。据说，这是夜航的灰鹤。它们旋即汇合在大群之中，左顾右盼，呼唤着，叮咛着，唯恐丢下一个同伴儿，与此同时，另一批鸟儿冲出云幕，看得出，这是凯旋归来的白鹤，立即与即将出征的战士会合了。众鸟异常兴奋，乱纷纷，载歌载舞，洁白的翅膀一张一合，像一道道闪电。它们互相祝愿，依依惜别。然后分开了，出征的，消失在云涛里；归来的，隐入绿色宫殿。

　　在这儿居住的鸟儿(据说以鹤为大家族)何止千万双！它们世世代代在这巨大的“榕宫”里栖息、繁衍，已有几百年的历史。“榕宫”不断扩大，鸟儿不断增加。鸟和种族虽然不同，却能和睦相处。它们之中没有霸主，没有压迫；它们不因权势而斗争，不为利欲而熏心。大家相亲相爱，“白鹤能眠灰鹤床”(田汉诗句)，多么有趣，生动地道出了天堂之鸟相互间的真挚关系。

　　巴老散文的最后两句是：“鸟的天堂，的确是鸟的天堂啊！”崇高的鸟儿，壮美的“榕宫”，长长的流水，竟是天作之合，相得益彰。这天堂是永存的。

　　看着眼前的情景，我竟想到伊甸园。我疑心，这鸟的天堂里，真的有善恶果，这些鸟儿才能如此心明眼亮，知善、恶，辨真、假。不然，它们何以能如此地既充分享受自由，又严格地遵守纪律！何以能如此地团结一致，搏击风雨，勇敢而无畏！告别小鸟天堂，归来时，已灯火点点。(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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