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闻周刊：广东健力宝集团前景扑朔迷离

　　时至今日，健力宝资产还剩下多少也许并不重要，更让人忧心的是一拨拨人来了又去了之后，健力宝的未来仍不明朗

　　12月18日，也就是佛山市三水区政府接管下的健力宝集团全面恢复生产的第6天，三水区突然增添了节日气氛。主要街道排列着充满活力的健力宝广告牌，空中也是彩球飞舞。

　　9点，健力宝山庄。2005年健力宝产品订货会召开，第一批来自广东、广西的经销商出席订货会。去往订货会现场的路上，“如今迈步从头跃”的标语提醒着人们，经过20年发展，健力宝集团的许多事情需要正本清源或从头再来了。

　　“健力宝是三水人的眼珠子，谁不清楚这一点，谁就做不好这个企业。”曾在三水工作了2年零8个月的前健力宝董事长张海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事实也是如此，健力宝不仅是这个小镇的名片，而且提供着大部分的财政收入和就业岗位。

　　然而，20年来，经过多次股权“折腾”，三水人对一个辉煌的健力宝的美好印象只能在回忆中去体会了。

　　而据北京汇中天恒投资公司(汇中天恒)向本刊介绍，该公司在进入健力宝之初，健力宝有高额的银行贷款，大量的供应商、运输商欠款、包括水、电、汽在内的各种长期欠费，巨大的财务负担已严重影响到企业的生存与发展。

　　汇中天恒目前是健力宝的第一大股东，其董事长为李志达。11月16日，该公司正式受让了健力宝原股东张海、叶红汉、祝维沙所持健力宝91.1%的股权。12月6日，该公司又被三水区政府“非法赶出”(汇中天恒的说法)健力宝公司。三水区政府实际是通过三水区公有资产投资管理有限公司间接持有健力宝不足9%的股份。

　　频繁的动荡引起了健力宝员工的不满。在同福路附近的健力宝村(员工居住区)记者听到了诸多抱怨和愤怒。

　　“健力宝今天的局面，历任股东和一些管理者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经历了李经纬、张海、祝维沙、李志达及目前在政府指导下由李经纬旧部主政共5个时期的一位李姓员工对本刊说。

　　然而，更多的在职和不在职员工将矛头指向了张海。

　　12月20日，张海律师吕涛公开发表反驳“张海掏空健力宝的报道”的严正声明。

　　究竟谁掏空健力宝？谁拯救健力宝？谁边缘化健力宝？一个个悬念令原本就跌宕起伏的健力宝之变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张海喊冤

　　“到今天，我也认为健力宝集团是一个优秀的、值得尊敬的企业。”19日张海对本刊说。“财务数据也没有显示健力宝在我离开时被掏空了。”

　　据张海介绍，截至2004年8月，健力宝集团的总资产45亿元，其中流动资产30多亿；负债方面，银行负债约22亿元。2003年健力宝年报显示，账上还有几亿元现金。

　　“健力宝财务的真实数据很难掌握。” 汇中收购健力宝项目的中介机构、大鹏创业投资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张维对本刊说：“从健力宝提供的财务数据上看，公司总资产是50亿元，净资产为11亿元。还有一份政府部门审计并调过账的一份报表显示，其净资产为6.9亿元。三水区工商银行也提供了一份内部评估报告，显示健力宝有净资产8个亿。

　　经过分析，张维认为这些数据可能都不是真实的，因为净资产中还包括大量存货，如一些本应报废的爆果汽饮料，价值约2亿元。

　　一张张还说得过去的报表及账面价值并不能改变一些健力宝员工对张海的负面看法。“张海来了之后，在主业经营上作了大胆改革，复制可口可乐的营销模式，进行深度分销，还推出新产品‘第五季’和‘爆果汽’，但都不成功，还浪费了大量资金。”健力宝那位李姓“五朝老臣”对本刊说，“他还收购了许多与饮料主业无关的企业，还作金融投资，这种‘资本玩法’大家都不看好。”

　　“我确实投资了平安保险和兴业银行，这也是董事会全体董事通过的，包括祝维沙也是签过字的。这没什么，健力宝本身也有金融投资的历史传统。”张海反驳说。

　　据了解，健力宝在李经纬时代，曾先后投资过广东证券、交通银行、光大银行，投资额也达数亿。目前，人们对张海这两项投资的主要质疑是资金来源和收益归属的问题。

　　此前有媒体称，张海通过其控制的三水健力宝健康产业投资有限公司(健力宝集团股东)和持有健康产业公司90%股权的正天科技投资有限公司，挪用了健力宝集团的5.6亿资金，来为自己的个人公司投资股票。

　　据本刊调查，张海确是正天科技的主要股东之一，而“正天科技的董事长为叶选基。”张海对本刊说。同时据本刊了解，健康产业公司的控制人为叶红汉和张海。

　　“当时这两个项目大约投入了7亿元。其中2亿元来自健力宝二级公司的折旧，其余都是健力宝健康产业自筹来的。没有用过健力宝集团的资金。”张海说，“对于股份由健力宝健康产业公司持有，我以书面形式告知了三水区公有资产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并明文规定且所有收益是归健力宝所有的。”

　　关于这些，本刊向三水区核实，未果。但据大鹏创业投资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张维分析，据此说张海掏空健力宝是没有依据的，因这些股权确实在健力宝，并且在增值。

　　据张海介绍，当时投资股票的背景是2003年年中，饮料包装物铝材价格上涨50%，为公司寻找新的盈利点才做的。两个项目于去年12月，开始真正操作。 “在我主政期间，有买家来买健力宝持有的平安保险的股票，出价在8—9元一股，而我们的成本才2.9元。兴业股票的成本是1块多，可现在能卖3块多。”张海说。

　　张海都认为，在健力宝期间，不仅在金融投资方面，在实业经营和战略投资上，他都是成功的。

　　健力宝何至于如此

　　如张海所言不虚，则目前的健力宝应该是从内到外盛世空前的模样，而事实显非如此。

　　据汇中天恒介绍，今年11份时，健力宝公司实质上已处于深重危机之中。集中表现在市场长期断货、生产与销售系统陷入全面瘫痪，而资金困境尤为突出。其中拖欠员工工资及社保金额2658万元，拖欠经销商货品总额1.6亿元，大批经销商聚集于三水讨债，时间最长者已滞留两个月之久。

　　事实上，从今年10月开始，健力宝的生产就不正常。“生产断断续续，产品出不来，发不出货，经销商又来讨钱了(用经销商的预付款或保证金，来进行生产或推广是健力宝的惯例，从李经纬时就有)，企业一下子就乱了。”健力宝的李姓员工对本刊说。在他看来，健力宝今天的主要问题，与张海和祝维沙都有关系，不能分开。

　　但张海却认为必须把他和祝维沙分开，因为两人经营企业方式目的不同。“我原本设想健力宝必须是我绝对控制，这在公司章程中也有规定。但今年4月祝维沙开始通过各种手段，对我在健力宝的所作所为大肆挑剔，并最终挤走了我。”张海对本刊说。

　　据健力宝内部人士介绍，张海时代的健力宝主要投资经营行为包括：整合营销网络，实施深度分销，建立品牌旗舰店，在各地成立业务代表处；在四川设立分厂；品牌投资如第五季、爆果汽；战略投资托管了河南宝丰酒业；买下了深圳足球俱乐部。

　　“他(祝维沙)说我是资本玩家。事实上，我没把健力宝当资本玩。”张海说，“相反，当时老祝(祝维沙)拍着胸脯说，老子干实业的，然后我刚走他就开始卖健力宝了。”

　　张海于8月23日正式下课。在权力交接时，三水区政府及祝维沙均表示，健力宝要正本清源，继续发展主业。然而，9月初，健力宝普通员工都听说台湾的统一集团可能要收购健力宝。

　　“是这样的，我没走几天，就听说老祝让人把我的办公室和车都腾出来，给统一的(来做总裁的)人了。”张海印证道。

　　后来，因某种原因统一的收购并未成功。而在大鹏创业投资有限公司总经理张维的搓合下，因经营“小护士”化妆品而闻名的北京汇中天恒投资有限公司接盘健力宝。

　　从张海的逻辑来看，是祝维沙的行为导致了健力宝企业的一系列问题，也导致政府及经销商对健力宝管理层的不信任。然而事实并不完全这样。据汇中天恒方面的人士介绍，他们入主后尽管时间短，但也了解到了一些原管理层的问题。“健力宝这种状况能说和张海无关吗，2003年，也就是张海时代，问题很多，财务上出现了大量银行短期贷款，在产品上，有一次退货价值高达2亿元。这些问题恐怕谈不上管理成功。”

　　此外，今年10月，当地司法机关就已经冻结张海“私人”公司(健力宝健康产业和正天科技)所持有的健力宝股份。这一点一直鲜为人知，直到11月22日，当汇中天恒到三水区工商局办理健力宝集团股权变更登记时，冻结之事才浮出水面。三水区工商局拿出2004年11月17日由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下发的关于查封三水正天科技投资有限公司、三水健力宝健康产业投资公司所持有的健力宝股权的2004年338号文件，并以此为由拒绝进行股权变更。

　　对此，张海的律师吕涛表示认同。“确有此事，主要原因是欠健力宝股东(政府)的一部分钱未还。”吕涛对本刊说。

　　张海走后，健力宝迎来了是祝维沙时代。“祝维沙和张海是一起来的，是张海主动把位置让给祝维沙的。本来他们想一起走，可是没人接手。只能一个一个走。”那位李姓员工对二人的去留持此种看法。

　　无论是谁掏的，总之健力宝是空了。“我们估计其净资产为零。” 一位长期研究健力宝财务状况的深圳分析师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

　　政府要掏空健力宝？

　　此时的健力宝就剩品牌和市场渠道还有价值。李志达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快速消费品行业，主要看重的是渠道和品牌管理。而李志达又恰好有资金和管理团队。”张维说。

　　因此，从11月16日至12月7日，汇中天恒已经替健力宝支付了经销商的欠款、支付的原材料采购款和销售工资等共计1.08亿元。

　　然而，健力宝的剩余价值也吸引着当年李经纬的旧部及他们的支持者——三水区政府。

　　12月5日上午，三水区区长宋德平在三水区政府六楼会议室召集健力宝集团原股东叶红汉、祝维沙、张海和现股东李志达开会。李志达重点汇报了12月份生产计划以及春节前生产与销售的安排，提出12月份计划销量300万箱、截止春节前达到销售目标总额3.2亿元。

　　会上，李志达问及宋德平区长是否需要了解一下，汇中天恒进入后的资金投入情况。据当时在场人士向本刊描述，宋当场表示“对投入多少资金我不关心”。同时，宋还表示，区政府将委派一个协调小组协助新管理层工作。“对此，李志达当场表示欢迎和感谢，还鼓掌了呢。”出席了当天会议的张海对本刊说。

　　据汇中天恒向本刊介绍，12月7日，三水区政府“健力宝复产协调工作领导小组”自行召集和主持了健力宝全体员工大会。“健力宝复产协调领导工作小组”副组长罗卫平主持了全体员工大会。组长区柱明宣布工作小组全面接管健力宝，宣称“没有共产党治理不好的企业”，并公布了工作小组成员名单，其中两名副组长为改制前的“老领导”阮钜源和黎庆元。

　　12月8日下午，三水区公有资产投资管理公司总经理谭超带领三水区法院等方面20多人进入健力宝大厦，强行收走健力宝集团及其母公司三水正天科技投资有限公司、三水健力宝健康产业投资公司的公章和相关证照，并查封财务账册。同时，将健力宝新的管理层名单张贴在门口。并在三水生产基地和健力宝大厦加强门卫，禁止汇中天恒的人进入。

　　针对此事，三水区区长宋德平曾向媒体表示，“我们是根据上级要求抢救健力宝这个品牌。”

　　17日，当本刊记者到达三水时，在三水区政府直接领导下的健力宝集团已恢复生产5天了。在健力宝厂区北门记者看到，装载着健力宝桶装水和饮料的运货车辆一辆接一辆，显得非常繁忙。看来，抢救品牌和恢复生产的工作在紧张有序地进行中。

　　三水区政府和汇中天恒对健力宝的拯救方式有什么不同呢？

　　“我们是要恢复品牌及整个健力宝企业，而政府目前成立了一个贸易公司，试图将健力宝的利润在‘体外循环’。”汇中天恒的一位高层本刊说。

　　所谓的贸易公司是指12月13日成立的佛山市三水区健力宝贸易有限公司。

　　据当地人介绍，这家公司在挂牌当天即摘下牌，所以记者在三水并未找到该公司。但在佛山市工商局记者查到这样一家企业：企业名称为佛山市三水健力宝贸易有限公司；法人代表罗卫平；企业类型为国有独资；注册资本100万元；成立时间2004年12月6日。法人股东：佛山市三水区公有资产委员会，出资比例100%，股东法人代表宋德平。

　　另据一位知情人士指出，记者手中的资料并不是原始的登记资料。在原始登记中，宋德平不是股东法人代表，而是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企业性质也不是独资。对此，本刊并未能够证实。但据《南方日报》12月13日报道称，三水区政府将重组健力宝，由三水区政府、全国经销商和一“神秘”人士联手出资3亿元，共同成立佛山市三水区健力宝贸易有限公司。而本刊拿到的工商注册登记资料，确实显示该公司在成立仅4天后，即12月10日，就进行过一次变更。

　　即便从现在的企业资料中也能看出，股东是政府。然而，经销商的钱，都打到贸易公司，销售利润也就留到贸易公司。“口口声说拯救健力宝，而实际上三水区政府是要掏空健力宝。”汇中天恒的一位高层说。

　　事到如今,对于健力宝因何沦落，每一个曾经的掌门人都有自己的版本。然而，多次股权转让之后，曾经的数十亿资产竟至为零。撇开令人眼花缭乱的细节不谈，有一点是肯定的：李经纬、张海、祝维沙、三水区政府都难辞其咎。(本刊记者/吴金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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