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十年看车臣

　　最近一次车臣之行，是在俄罗斯总统新闻局通知的2004年的11月23日，为纪念车臣战争10周年。

　　撰稿／卢宇光

　　准备了停尸车

　　11月19日，我们凤凰卫视摄制组一行4人乘民航班机抵达印古什共和国纳兹达里附近的机场，俄北高加索反恐指 挥部发言人沙巴金少将亲自带领20余名特种部队官兵来接我们，特种兵长枪短枪装备一身，护卫我们的车队前有警车、装甲 吉普开路，殿后除一辆护卫车外还增加了一辆救护车。

　　香港同事悄悄对我说，他们还给我们准备了一辆停尸车！

　　香港人心里开始“打鼓”。

　　车队经一小时的行程进入格罗兹尼。这座城市旧的建筑没有一处不存在弹孔，用采编总监吕宁思的话说，真像战后的 柏林！我知道他是用历史的照片作为参照物，但对我来说，格罗尼兹变化太大了，主要街区两旁出现了新落成的加油站和民宅 ，甚至出现了民贸市场和市中心花园。

　　我最后一次来格罗兹尼是2003年6月下旬，那时还比较乱，每天保持宵禁的习惯，一到晚上8点，全城死气沉沉 ，到处是用来照明的石油火把，等天一亮布满弹孔和残垣断壁的高层楼房就显得更为恐怖。还偶尔听到枪炮声。现在大不一样 ，商店开门营业，街上车水马龙，一些临街房面还进行了粉刷，市区的有轨电车也即将通车。

　　给人印象最深的是街区的检查站越来越少，而过去，相互见得到的百米之间也要设立两个地堡，车辆通过要反复走S 形，以防汽车炸弹袭击。

　　据沙巴金少将说，目前格罗兹尼已有10多家近500人的企业开工，全市上百所中学和大学开课，市内第一家剧院 也在筹备开业之中。

　　按照计划，抵达格罗兹尼后，车臣总统阿尔汉诺夫首先接受我们一个专访和卫星连线。

　　但我们一直在总统府等了近5个多小时，才等到了阿尔汉诺夫，沙巴金一脸犯愁地对我说：“卢，连我都不忍心让阿 尔汉诺夫再接受你们访问，他太累了！”

　　第二天车臣总统阿尔汉诺夫还是在他办公室外接受了本台的卫星实时采访。

　　这天，当局还安排采访一位原马斯哈托夫政府的警局局长，投诚联邦政府后，他仍在特种部队工作，先后6次负伤， 被普京授予俄罗斯英雄称号，我们直接来到位于总统府旁边的特种卫队营地等候，随行的特种兵对香港同仁的钢盔和避弹衣产 生浓厚的兴趣。

　　摄影队配备了钢盔和避弹衣，据说这种防弹衣是最新的研制品，能防止普通枪弹的射击。

　　带队的特种部队少校伊万建议说，可否试一下避弹衣和钢盔的实战效果，我们的摄像架好机器，呂宁思将避弹衣挂在 树上，伊万少校给我递了一枝冲锋枪，大约离避弹衣有15米，举枪发射，俄军官兵摘下避弹衣大笑不已，原来避弹衣弹洞遍 布，发发子弹贯穿。

　　事关生死大事！

　　吕宁思大惊失色，又提出试一试钢盔，伊万又交给他一把大口径手枪，10米弹无虚发，枪枪命中，上帝保佑，钢盔 完全抵挡了子弹。

　　原以为在关键时刻可以保命一直穿在身上的香港同事，此后将避弹衣扔到了车后的行李上，再也没穿过一次。

　　仇恨根植在心里

　　可以想象，当一个人在战争中死去亲属，如果说没有仇恨是不切实际的，包括目前许多车臣高官甚至总统阿尔汉诺夫 等。

　　阿尔汉诺夫在2004年9月接受访问时就直言，车臣的现状是俄罗斯联邦叶利钦时代的错误。

　　而前总统卡德洛夫则对我说过，叶利钦并不是可以用一句错误政策可以过关的，成千上万车臣人民死亡或流离失所， 马斯哈托夫是“罪魁祸首”，而当时的联邦政府却是主要责任者。

　　在格罗兹尼的一所大学校园里，一位头缠黑巾身着黑袍戴着墨镜的年轻女子说，她有许多亲人在车臣战争中被炸死， 她每时每刻都在回忆，当我们问她为什么要穿这身黑色装束时，她说这是英雄的颜色！

　　而校方却说这个人不是大学生，而是精神错乱者！

　　担负我们保卫工作的是清一色俄罗斯族特种兵，他们说，有许多车臣族执法人员，白天为联邦政府服务，到了晚上就 向当局打黑枪。

　　格罗兹尼的城市恢复工作仍存在许多困难，解决城市经济的重要条件是要让商品流通起来，而目前车臣由于没有完全 解决恐怖组织问题，还处于相当封闭的状态之中。外人进入车臣需特许通行证，共和国执行单向交通行驶规则，出车臣可以南 北两线，而平民进入车臣必须绕东北线马兹托克进入。

　　据有关资料透露，车臣就业率只占就业人口的10％左右。

　　车臣恢复经济秩序还有相当长的时间，车臣现总统阿尔汉诺夫也承认，恐怕不少于20年。

　　连我们这些外国人都为车臣而惋惜，昔日这个北高加索最大最富丽的地区，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

　　卡德罗夫传奇

　　我们总是称他为“小卡”，小卡(拉姆赞·卡德罗夫)是车臣前总统卡德罗夫的小儿子，老爸被炸死后，他成为车臣 政府第一副总理。

　　记得我最后一次采访卡德罗夫时，那天深夜2点多钟，卡德罗夫心血来潮，在格罗兹尼近郊的官邸接受我3个多小时 的访问，大约2点多钟，他们家突然断了电，卡德罗夫骂骂咧咧地用车臣话吆喝一个人，记者在漆黑中见到用打火机照亮的一 张胡子脸，操着生硬的俄语说，可能电线被掐断了，听声音分明是一个不成熟的毛头小子，这就是小卡德罗夫。

　　2003年5月9日上午10点45分，一枚自制炸弹，在格罗兹尼体育场的贵宾席爆炸。车臣总统卡德罗夫满脸鲜 血，右手被炸断，30分钟后离开人世。

　　同年6月，老卡被炸死以后，小卡到克里姆林宫汇报工作，在他住的莫斯科总统宾馆内，他接受了我的第一次采访。

　　他承认，在被暗杀前一周，卡德罗夫似乎就预感到自己的最后命运。他老爸说：“他们迟早会干掉我的。”他所指的 他们，可能是车臣反对派，也可能是自己身边的人。

　　当年53岁的卡德罗夫，曾是车臣的宗教领袖，和分裂主义同仇敌忾，但他后来站到了克里姆林宫一边，支持俄联邦 军队在车臣的军事行动，深受普京总统的青睐。

　　我与卡德罗夫见过多次面。

　　2002年5月，俄罗斯外交部新闻局组织境内一些世界主流媒体，前往车臣首府格罗兹尼。最后一天的安排应是采 访当时的行政长官卡德罗夫。但会面时间从下午3点推迟到7点，最后竟取消了。

　　当记者的车辆在离开途中时，突然又被莫名其妙地拉回总统府。在经过包括克里姆林宫安全人员在内的6道安检后， 记者们才进入三楼的会面地点。

　　卡德罗夫给人的第一感觉是：他是一个比较和睦的小老头。

　　但当他一坐下来，家长制的威严就显现出来，对媒体完全一副教训人的口吻。

　　当我问及有关车臣政府挪用俄罗斯拨下的费用时，卡德罗夫厉声问道：“你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当得知消息出 自俄罗斯一家报纸时，卡德罗夫的语气更是咄咄逼人：“捕风捉影！如果你是俄罗斯记者，我就送你去坐牢！”

　　2003年3月17日，伊拉克战争一触即发。

　　我住在巴格达拉希德饭店，晚上外出散步时，再次遇见了卡德罗夫。

　　这次他是随俄共领导人久加诺夫等人，以俄罗斯代表团成员的身份访问伊拉克。当时，卡德罗夫的周围并无安全人员 。

　　他一眼就认出了我。

　　卡德罗夫表现得十分热情，握手，拥抱。

　　他十分有劲，像个拳击运动员，而且还欣然接受了我的专访，他认为世界穆斯林是一家。他说，萨达姆没有错，发展 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也没什么；这与美国无关，美国关心的只是那里的石油。

　　在2002年车臣大选之前，我再次见到了身为总统候选人的卡德罗夫。

　　2002年9月，车臣的总统府已被炸。在位于格罗兹尼汉卡拉军事基地的官邸内，这位不苟言笑的强硬人物表现出 了一丝幽默感。

　　他不仅抢先问我，此次问题是否关于法院、检察院包庇车臣前总统马斯哈多夫的事。他还给CNN(美国有线新闻网 )的记者一记下马威。

　　当时卡德罗夫声称对当选总统很有信心，因为他认为车臣民众的支持率很高。而CNN的记者就提出，在路上看到贴 着的“卡德罗夫与我们在一起”的宣传语，被人打了“×”。“那一定是你打的！”这是卡德罗夫的回答。

　　和卡德罗夫在车臣的最后一次接触，是在2003年2月2日车臣驻莫斯科代表处。

　　那天，一向和媒体不睦的卡德罗夫心血来潮，特意为曾到车臣采访的所有主流媒体，包括牺牲、遭劫持记者的家属共 60多人设宴款待，还请来车臣民间舞蹈团表演助兴。其间，俄罗斯总统车臣顾问雅斯塔斯基也在场，但卡德罗夫却有着“喧 宾夺主”的光芒。

　　他抢先发言道：“你们中的一些人对车臣的报道是‘一抹黑’，但我仍请你们喝酒，你们应该感到心中有愧。”说着 ，他把一杯酒洒在地上，以此告慰那些在车臣牺牲或受伤的记者。为了表达对在场媒体的敬意，卡德罗夫特意换了一个大酒杯 ，斟满后一饮而尽。此举博得全场一片掌声。而后，他又喝了一大杯白酒。

　　“你们会问我，车臣现在没水、没电，居民吃不饱，自己怎么还在这里大吃大喝？”此时的卡德罗夫豪爽得惊人，“ 你们放心，我会从自己工资中扣除今天的招待费用。我的月薪是3000美元，扣两个月总够了吧。”当全场还未反应过来时 ，卡德罗夫早已扬长而去。

　　在被暗杀前一周，卡德罗夫似乎就预感到自己的最后命运。

　　我是在第一时间得到这一消息的，然后一刻不停地报道后续动态。说心里话，卡德罗夫给人的印象的确不好，又独裁 又暴戾，然而此时此刻却全都化解了！

　　我还专门给德通社驻莫斯科的记者齐尼斯打电话，告诉他这一消息。齐尼斯曾写过关于车臣的一本书，将卡德洛夫描 述成一个恶魔。

　　但这次齐尼斯说了一句，真可惜！

　　虎父无犬子

　　小卡德洛夫与他老爸一样是有争议的铁腕人物，他给自己的每一笔都描画得颇有争议。

　　2005年1月10日前车臣总统卡德罗夫之女、车臣第一副总理拉姆赞·卡德罗夫胞妹卡德洛娃，去邻近达吉斯坦 走亲戚，因没有携带有效证件在达吉斯坦遭地方警员扣留，卡德洛娃手部骨折。

　　车臣内务部得知情况后，立即派出第一副部长前往当地处理，车臣警方称，起先达吉斯坦警方借故并没有立即释放卡 德洛娃，当天车臣总统特种卫队150余名枪手全速赶到当地抢人，砸毁了地方警局，痛打当地警员官员，并将卡德洛娃强行 带走，在当地引起民愤。

　　第二天车臣总统阿尔汉诺夫发表声明，呼吁联邦当局保障车臣人权。

　　实际上阿尔汉诺夫将小卡德罗夫视为朋友，记者这次在车臣总统大楼亲眼目睹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车臣总统阿尔汉诺 夫的办公室与小卡德罗夫的办公室门对门，一般小卡德罗夫不到总统府上班，他在自己家乡有多处不定的办公地点，这天小卡 德罗夫正好回到总统府处理公务，15辆颜色车型一致的伏尔加轿车，以每小时上百公里的速度进入戒备森严的总统办公楼， 小卡德罗夫摇晃着进入三楼，就随便坐在三层走廊一处桌子上，听取一个个小跑着赶来签字的部门领导，他连文件也不仔细看 ，听完来人讲述后，便迅速在文件上签名，5分钟竟签了12个人递上来的无数文件，最不可思议的是车臣现任总理竟也小跑 着跑上三楼与他商量工作。到后来他们进入办公室，车臣总统阿尔汉诺夫被一大批保镖和工作人员拥出来，阿尔汉诺夫用双拳 猛击小卡德罗夫的办公室大门，最后不耐烦地用左脚开始踹门，小卡德洛夫开门后，笑着给阿尔汉诺夫一记老拳，这哪是副总 理与总统的关系啊！

　　我也记得这么一个事件，被授予俄国战斗英雄的俄军上校在格罗兹尼强奸杀害一恐怖分子亲属遭判重刑，一些俄国民 众组成志愿队要求无罪释放，小卡德罗夫给普京捎口信，车臣人民不答应！这位俄军上校最后被法庭判处15年重刑。

　　现在，连非法政府总统马斯哈托夫都对小卡德罗夫另眼相看，他称这位要取他首级的前专车司机拉姆赞·卡德罗夫： “这小子当年就不甘心当一名司机！！”(作者为凤凰卫视驻莫斯科首席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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