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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熊召政:这十年我和张居正朝夕相处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6月17日16:02 中国青年杂志

  采访-本刊记者 高晓春

  这十年来,我和张居正朝夕相处,生死与共

  《中国青年》:凭借四卷本长篇小说《张居正》,你获得了第六届茅盾文学奖。在接受记者的采访时,你给它打了84分。

  熊召政:如果85分算优秀的话,我给《张居正》打84分。说优秀吧,我缺乏勇气;说不优秀吧,我又于心不忍。因为毕竟它是我个人的"三峡工程",而不是"豆腐渣工程"。

  《中国青年》:在得知几乎全票通过获得这个大奖时,除了略感意外之外,你显得很平静。

  熊召政:与我同时代的人比起来,我经历了更多的坎坷。一个经历了坎坷的人,一般来说,不太容易在感情上放纵自己,他们常常是“冷”的时候比“热”的时候要多。

  《中国青年》:也有文学史家批评你,批评《张居正》,说你抬高了谁,贬低了谁。而你却真诚地欢迎这种批评,你说这是对你的爱护。这让我看到了你与一般作家的不同。

  熊召政: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特别是经历了坎坷和苦难的人,很容易产生一种逆反甚至是仇恨的心理。我这样认为,一个人,可能在短短的一天时间里就学会了仇恨,但是,要学会去爱这个世界、爱周围的人,却需要我们付出终身的努力。

  学会爱的前提就是要学会宽容,学会正确地理解生活。我经历了多少坎坷暂且不说,但是,如果一个人——他总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总觉得整个社会都欠他的,那么,对周围的世界,他就会充满敌意。

  是的,有的时候,是有些突然的原因让我们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但是,要知道,我们生活在人群中,我们不可能像鲜花一样,总是受到精心的呵护。我们的生活会经历暴风雨,会经历电闪雷鸣,但在电闪和雷鸣之后,毕竟还有晴天。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就会把这“不公平”当作是生活给予我的宝贵的财富,于是,我的心情平和起来,心境也宽容起来。然后是,我对别人宽容一分,别人对我宽容十分,不是吗?如果我仇恨别人,别人将会回报我以仇恨。

  《张居正》出版后,有老师写文章说我粉饰古人(当然,更有评论家为我忿忿不平)。那一次,在北京的一个会议上,正巧碰见了这位老师,我赶紧走过去,我说我就是熊召政,我说我非常感谢他读完这么长的书,并且这么认真地作了分析,我说可能有些观点我会跟他商榷,但是,对于他认真治学的态度,我要向他致敬。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是真诚的。

  其实,我曾遭遇比专家们更严厉的批评。1998年,在刚写完第一卷时,我将原稿打印了三份送给三位朋友看。三位朋友,三种不同的职业,一位是工人,一位是机关处长,一位是大学教授。我的当工人的朋友一个星期之后就把稿子退还给我了,他说:你这写的是什么玩意儿,我根本就看不懂,你看人家二月河写得多好看啊。我的当处长的朋友说:哎呀,我觉得你倒不如写论文,你的考证非常有力量,但是,好像不太像文学。我的当教授的朋友说:你是用做学问的方式来写《张居正》的。这些都是我少年时期的朋友,他们说话很直率。得到了这样的评价,我一个春节都很难受。过完春节后,我给出版社打电话,我说要把稿子取回来。编辑说,为什么呢?稍微改一改就行了。我说我要学一学黛玉焚稿。他说,哎呀,要重写啊,那也不必吧。就这样,1999年,我又写了整整一年。我的第一卷第一稿是38万字,第二稿用了第一稿的不到1万字。

  《中国青年》:五千年中国文明史中,有多少帝王将相、英雄豪杰值得去写,即便在明朝,比张居正“名气”大的比比皆是。而你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位并不具有广泛影响力的人物来写?

  熊召政:比之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诸葛亮及曾国藩一类的人物,张居正在老百姓中是不具有广泛的影响,但他领导并推行的“万历新政”,却在中国古代的政治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张居正或许算不得伟大,但他却是杰出的。他最高尚的品质是具有“知我罪我,在所不计”的担当精神。正因为有这种精神,他领导的改革才能像一抹灿烂的朝霞,给晚期的死气沉沉的朱明王朝带来短暂的辉煌。遗憾的是,当他为国鞠躬尽瘁之后,却遭到了残酷的清算,给他的朋友、家人,甚至给80多岁的老母都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后人评价张居正"精于治国,疏于防身",这一精一疏,反映了张居正的悲剧所在,也反映了中国文化的某些特性与缺陷。正因为以上这些考虑,我才花十年的时间来写他。十年来,我和张居正朝夕相处、生死与共。

  作品要“养”,“养”到一个字都改不动了,才是分娩的时候

  《中国青年》:谈《张居正》,我想,还得说到几个人,第一个恐怕就是你的老师、翻译家徐迟先生吧。

  熊召政:是的,徐迟先生是我的恩师。你知道,当年我写了一首诗《制止,请举起森林般的手》,因这首诗,我成名了,并被调到了湖北省作家协会。第一次见到徐迟老师的时候,他就对我说:我历来反对把诗当成匕首和大炮。我当时很难受。

  1982年的一天,我去医院看望他。他问我,为什么会写出那么一首充满火药味儿的诗来?我就告诉他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生活经历。他听后非常惊奇。他的病房里有电话,他拿起话筒向湖北省文联办公室要了一辆车,说第二天要和我一起去我的老家看一看。我记得很清楚,第二天,我们坐上一辆苹果绿的上海牌轿车,到了我的老家湖北英山。他看了我劳动的田野,看了我下乡时和在县城里住过的房子,还去了我工作过的文化馆......在那里,我们住了一个星期。回程的路上要经过黄州赤壁,他建议到里面去看一看。走到二赋堂的时候,他问,《前赤壁赋》有多少字?《后赤壁赋》有多少字?我茫然不知。然后,他说,给你500个字,让你写一个景致,比如就写你老家的历史纪念碑,你能否写得如此生动?苏东坡写《赤壁赋》的时候没有把它写成匕首和大炮,他说,可是,它的人世的沧桑、人生的感悟,800多年过去了,依然是这么激动人心、启人深思,这才是文学。"我要花五年的时间,把你的文学观念和写作方式扭一扭。"他说。

  然后,他给我开了个很长的书单子,中国古典的、国外的都有。外国图书从《荷马史诗》《神曲》开始,一直到他翻译的《瓦尔登湖》。他让我先读《荷马史诗》(这本书也是他翻译的)。我说我读过这本书,他说你再读。读完后,他问:读得怎么样?我空泛地说,荷马的想像力很丰富。他知道我没读进去。他翻开书,翻到写灯台的那一段,他说,它就和《赤壁赋》一样。这时候,他看见桌子上的花瓶,他问:你能像荷马一样,也为花瓶写200行诗,而且写得生动、写得好看吗?你不具备这样的才情吧(那时我已是专业作家了)。从这之后,他规定,我写的每一首诗、每一篇文章都得给他看。就这样,每写一篇,我就送到他那儿,他往抽屉里一锁,有时候是半个月,有时候是两个月,有的时候,干脆不给我了。能给我的,他会给我提意见,让我再改一改。改好后,我再送给他看,他说可以了,这时候,我才拿出去发表。

  就像孩子一样,作品也要“养”,徐老师说,“养”到一个字都改不动了,才是作品分娩的时候。

  《中国青年》:五年过去了,你的作品,有了什么变化?

  熊召政:变化太大了。比如,一个词,怎么去用它,怎么用才准确,才能用出它的感情和温度来。写《张居正》时,我写李太后去昭宁寺烧香,寺内的一如和尚跟她说到嘉靖皇帝在全国焚毁寺庙的事儿。李太后是信佛的,听了一如和尚几乎是控诉她公公的这番话——第一,她是太后,她要维护皇室的尊严,不能随声附和;第二,她的心里对焚毁寺庙这件事儿非常痛恨。所以,在写到这儿时,我想用一个词来表达她的心情。开始,我这样写:太后听了很不高兴。这句话没有力量。我把它换成:太后听了很愤怒。“愤怒”一词又不足于表达太后的雍容大度。为了这个词,一个上午,我琢磨来琢磨去,最后,我创造出了一个词:“沸鼎”——太后听了,心如沸鼎。就这一个词,倏地,就把她复杂的心情表达出来了。这种语言锤炼的功夫就是当年跟着徐迟老师学来的。

  《张居正》里的许多诗都是我写的。与唐朝的诗相比,明朝的诗里没有那种飞腾的盛唐气象,甚至是,连它的语言都显得那么地“瘦”和“硬”。这是明朝诗的特点。所以,在替明朝人写诗的时候,我不能把它写成唐诗的风格。这些细微之处,或许读者看不出来,但是,我不能因此就放松自己。这也是从徐迟老师那儿学到的。

  《中国青年》:用十年的时间写一部小说——我想,这离不开家庭的支持。

  熊召政:是的。我写《张居正》的时候,中央电视台正播放《雍正皇帝》。我跟母亲说,二月河写的这部戏很好看。于是,每天晚上,她早早地就烧好饭,让我吃完后出去散步。然后,她在家烧好茶,摆好椅子,等我回来一起看电视。一个多月里,天天如此。并且,只要她听到有关《雍正皇帝》的新闻,她都回来说给我听。母亲对我的支持,不是她有多少学养,不是她能给我写作上的帮助,而是她给予我的那种至真至诚的爱。

  30多年前,我们家从县城搬到乡下,生活非常清苦。我记得,我给县文化馆的一份刊物投稿,他们读了后,觉得我的诗写得很好。文化馆的一个创作辅导员(在我们眼中,他简直就是了不起的大文人)坐车到深山里找到我们家--对我们家来说,这可是件了不得的事儿:我投出去的稿子有了回音,创作辅导员也上门看我来了,父亲、母亲、全家人都非常高兴。可是,那正是春荒的时候,家里一粒粮食都没有了,客人来了,总不能也给人家吃红薯吧。我母亲跑了两个村才借到2斤米,从大门拿进来吧,让客人看见了,多"丑"啊,我们家又没有后门,窗格子也小,拿不进来。那时候,父亲已经病重了,躺在床上。母亲就站在窗子外,抓一把米递给父亲,父亲就接过一捧来,我呢,就挡住客人的视线--然后是,母亲从屋子里拿出了米,煮了饭给客人吃。

  这就是母亲对我的支持。

  《中国青年》:你曾说过,相濡以沫的妻子对你的创作也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熊召政:是的,她年轻的时候对文学就情有独钟。如果谁要说我是商人,她就不自在。

  我是上世纪90年代初下海经商的。那些日子,每当她看到我的书桌上没有书,她就非常惆怅。我知道,是我书桌上的空让她感到失落。再后来,等我回到书桌旁了,她每天都充满笑容。她告诉我她就喜欢看我写作的样子,我说,这个不赚钱啊,她说我不要钱,我要的是一个精神世界饱满的人。

  我的自尊心推着我下海了

  《中国青年》:你说过,文学是你的精神故乡,可为什么你要弃文从商?

  熊召政:90年代初,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忽然觉得我什么都写不出来了,我的创作进入了一种困境。而就在这时候,却常有一些事情刺激我。有一次,我托一个朋友买软卧车票。我去拿票的时候,朋友的一番话伤了我的自尊心。朋友说,软卧车厢里很少有你这样的作家。我说为什么呢?他说,这种车厢里有两种人,一种是高干,那是组织上给他们的待遇,第二种是个体户,他们有钱。而作家,人家说得很难听,说作家是文丐。是的,改革开放后,作家是首先被边缘化的一批人,特别是像我这样的从80年代文学的辉煌中走过的人,这种失落感尤为严重。我对朋友说,个体户,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我表示了我的轻蔑。朋友说,那你就挣点儿钱给我看看。我赌气,说,好吧,那就挣给你看看吧。就这样,我的自尊心推着我下海了。

  《中国青年》:贫穷不是作家的专利。

  熊召政: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们选择文学,因为文学是我们的理想,我们不是选择贫穷。如果降格以求,仅仅是为了赚钱,那我们都会赚钱。

  在香港接受采访时,主持人也问了我你问的同样的问题。他问:赚钱和写一部好作品,哪一个更难?我回答写作更难。他笑了。他说:因为你赚到钱了,所以,你敢这么说。我说,改革开放后,中国的经济空间被打开了,稍微聪明一点儿的人都可以赚到钱,不是吗?兼一份职还能多拿一份工资呢。

  我下了海,我挣了一些钱,然后,我又爬上了岸,最终回到了文学的故乡。我要告诉世人,第一,赚钱不难;第二,赚钱不是我的人生目标。如果说功利的话,我想,搞企业,我不可能成为中国的比尔·盖茨,不可能成为李嘉诚,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成为这样的人。但是,如果我回到文学的故乡,说狂妄一些,我有可能成为中国的托尔斯泰呢。

  《中国青年》:人生百年,在有限的生命里,你得为自己找到一件值得做的事情。

  熊召政:是的。

  《中国青年》:很多作家获茅盾文学奖后,在此后的文学创作上难以超过获奖作品,也有些作家基本上不写长篇小说了,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熊召政:我还会写历史小说。一个作家,最悲哀的是不能超越自己。要想超越自己,就得定下新的更富挑战性的目标。

  我现在正为写春秋时代的一个人物作准备,所以,满屋子都是《左传》《尚书》《山海经》《吕氏春秋》……要搞清楚比张居正还早2000年的人物非常困难,但每当我找到一点儿线索,我就非常快乐。这不是吗,五一期间,我开着车,找伍子胥逃出楚国的路线去了。一路上,我找2600年前被灭掉的六国,我用摄像机拍那里的山川地势--从吴国到楚国,一路寻来,很是辛苦。这就是我的写作态度:我不能让作家的那种天马行空去代替严肃的历史学上的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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