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深圳宝安区治安困局：高速城市化带来问题

一桩恶性案件引起人们对高速城市化背后“营养不良症”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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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天心都提着，又出了这么大件事。”8月25日晚，深圳市宝安区委一位常委大发感叹。

　　这位常委口中的“大件事”，是指8月21日宝安区公明街道办辖区内两发廊女遭绑架强奸并在身体上刺下“妓女一号”、“妓女二号”的案件。该案曝光后，“宝安区承受了很大压力。”据了解，该事件见报当日，即有数十名市民将电话打到有关部门，更有多人赴宝安

公明医院探望两名受害者，与此同时，国内几家门户网站数千网友发帖对该事件进行评论，大多对该地区的社会治安综合治理提出质疑……

　　天天心都提着，又出了这么大件事。

　　——宝安区委一常委

　　我是个建筑工，没有什么钱，但真担心哪一天坏人就找到我头上了。

　　——南庄一民工

　　宝安，这个位于特区关外的深圳第二大区的治安问题，再一次成为公众舆论的焦点。

　　“区里的干部们并不是怕丢乌纱帽，而是宝安在治安上取得现在的成绩不容易，千万别因为几个影响恶劣的大案件让市民对宝安失去了信心。”采访中，宝安区的一位干部恳切地说。

　　既是受害者又是嫌疑人

　　宝安警方表示，两个女孩是否触犯刑律和同情她们并不矛盾

　　芳芳和甜甜(两人均为化名)躺在

　　两个女孩不愿意说话，对媒体的采访和一些好心人的探望也持排斥的态度。“因为她们的身份很特殊——既是受害者，又是犯罪嫌疑人。”

　　芳芳和甜甜都是在发廊里以出台的名义被凶犯带走，导致惨剧的发生。“可以确认，芳芳和甜甜均属卖淫团伙的成员，而且主犯在逃。”当地警方对记者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很多人关心她们，是因为她们受到了惨无人道的摧残，但作为办案者，我们要处理的是情和法的关系，同情她们和她们触犯了刑律并不矛盾，同样不等于今天你是一个受害者，明天就不追究你的刑事责任了。”

　　“所以，目前的阶段我们只能婉拒那些热心的来访者，包括想为她们提供整容帮助的医院，”警方希望能通过本报向公众传达这样一个信息，“因为我们无法甄别会不会有她们的同伙混入医院串供。”

　　李桦同时表示，作为政府部门，还是要尽一切可能为两个女孩提供帮助。

　　案发当日，宝安区委书记周光明即做出部署，包括公安机关要组织精兵强将追逃，从严从速处理；医疗机构要尽全力无条件为她们提供治疗，适当的时候要安排心理医生介入；全区范围内全面展开“清无”行动，整治黄赌毒等。

　　当日，公明街道办事处有关负责人前往医院看望受害人，送去慰问金和治疗费一万元。

　　宝安区委副书记廖建新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请关注此案的全国人士相信宝安区，“相信我们会处理好这件事，相信我们对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的整治力度，相信我们能在年底充分落实‘一号工程’的预定目标，彻底改变宝安区的治安状况。”

　　为治安，宝安投了血本

　　一次民意调查显示，48.7%的欲购房者暂不考虑在宝安买房

　　“革故鼎新，得宝而安。”

　　从深圳市中心驱车半小时，穿过南头检查站，就到了宝安区。宝安位于深圳西北部，与东莞市接壤，面积733平方公里，是从深圳到东莞、广州的通道，这里由于地处关外，进出不需特区通行证，于是便成为外来务工人员的首选聚集地。

　　也正是从上个世纪末开始，宝安的治安状况急剧恶化。警方数据显示，从2000年到2004年，宝安区的立案率猛增76%。去年一年，宝安区共立刑事案件3.5万多宗，占深圳全市的34.8%，平均一天接近100宗，而高发的“两抢”案件，宝安发案达1.8万多宗。

　　让宝安的干部们记忆犹新的是，一年前深圳市的一次民意调查，有48.7%的欲购房者表示暂不考虑在宝安买房。为什么？治安！

　　曾经有一段时间，宝安人不敢单独外出，手机不敢挂在腰上，钱包要拿在手里，“都被抢怕了”，有一位到报社反映情况的宝安居民说，“在宝安，问问你身边的人，有没被抢没被偷过的吗？很多人都不止一次被抢啊！”宝安人形容当时劫匪的猖狂犹如“鬼子进村”。

　　更有甚者，“砍手党”、“上映帮”等等专有名词在一段时间内让宝安人闻之色变。也正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宝安区委、区政府推出了“一号工程”。

　　“一号工程”是在今年1月召开的宝安区三届三次党代会上提出来的，其内涵就是把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确定为该区今年的头等大事、第一号工程。其特点是涉及部门多，全区27个部门和10个街道办都囊括其中；包工到人、责任明确；有明确的时间表。

　　“一号工程”的另外一个意思是说“一把手”要亲自抓。

　　“到明年这个时候，如果宝安的社会治安未能明显好转，本届区委区政府就集体引咎辞职！”在2005年宝安区新春联谊会上，区委书记周光明向各界人士作出郑重承诺。

　　“一号工程”的目标是社会治安明显好转，刑事案件明显下降。“什么才叫明显？30%以上的刑事案件下降率才叫明显，这个不是说出来的。”说这话时，宝安区政法委副书记张建国很豪气。

　　宝安在这件事上下的力气有多大？举个例子，宝安区在财政计划投入社会治安3个亿的基础上，再追加1.2亿元投入，各街道办事处和居委会也要增加相应投入。再加上全区政法工作经费，总投入将达到10个亿。

　　宝安投了血本。

　　经济发展的代价

　　“人类有史以来，首次只用25年就在一个城市积聚千万以上人口”

　　“宝安治安之困，实际上是中国治安问题的宝安症结。”一位媒体从业人员这样总结。

　　宝安政法委书记徐福民坦率地指出，深圳乃至整个珠三角，治安形势不容乐观。

　　宝安的治安困局始于“经济高速发展”、“人口不断拥入”。学者的观点是，这是快速发展后的“营养不良症”。大量外来人口拥入给城市带来的“消化”压力，在几乎所有珠三角城市里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

　　问题由来已久。

　　一个数字是，深圳建市25周年，从初始的30万原住民到现在实际人口超过1200万，增加到40倍。2000年底全国第五次人口普查深圳的数字是700万，到2005年的1200万，每年平均以100万人的速度在增长。

　　“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速度！”综合开发研究院(中国·深圳)社会学专家、费孝通的弟子宋丁感慨，“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只用25年就在一个城市积聚了千万以上的人口，这是深圳的奇迹。”

　　1200万人中间，暂住人口1035万，占人口总量的80%以上，暂住人口60%以上从业于建筑

　　深圳市政府秘书长唐杰指出，在国内各大城市中，深圳市暂住人口规模最大、密度最高、流动最频繁。这些问题引发了劳资纠纷、子女上学、就医、就业、社保等一系列社会矛盾，尤为突出的便是治安问题。

　　深圳的压力在宝安尤为清晰。宝安区的面积是特区内四个区的两倍，办理户籍登记的人口数量为515万。“这应该是一个特大型城市的标准了吧？”宝安区委常委、宣传部长李桦苦笑着对记者说，“但是本地人口只有30多万。”

　　大量人员拥入深圳，深圳得到了什么？宝安又得到了什么？

　　李桦告诉记者，宝安区去年的GDP总量是780亿元，比1993年建区时增长12.3倍，工业产值2200多亿元，增长36倍，今年预计要实现GDP总量1000亿元，工业产值达到3500亿元。

　　“这是个什么概念？”李桦把手中的烟蒂狠狠掐灭，“如果按这个数字上全国大中城市排名，宝安区要排到第18位，超过西部的几个省，相当于珠海的3倍，超过厦门，和东莞持平。”

　　“当然，我们付出了代价。”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宝安区政府人士说，“效益深圳，当年我们的速度太快了，付出了环境的代价、社会管理的代价。”

　　欠账早晚都要还

　　外来人员被边缘化，城市对他们越疏远，他们的情绪就越要爆发

　　大量的外来务工人员对深圳的发展起到了作用，但更让政府头疼的是由此而带来的社会治安和城市治理的问题。

　　宝安区可以说是深圳的一个缩影，李桦介绍，从位置上看，宝安位于深圳和东莞、广州之间的中轴线上，是交通枢纽，是外来人员大量进入的通道。而且，与特区内相比，宝安滞留的外来人员文化偏低，收入偏低。大量临时性的人员本身是对城市没有感情的，他们的目的很明确:赚钱。而那些并没有一技之长的三无人员，他们也要赚钱，不管是黑的还是灰的，这就是治安的隐患和城市管理的潜在危机。

　　数据表明，宝安目前主要是三来一补企业，招收的工人有86%为农民，初中学历以下的占89%，导致整个宝安文化层次相对低下，并且很少有人在宝安成家生子，很难对宝安有归宿感。

　　同时，在宝安的犯罪成本远远低于深圳其他5个区。由于经济相对发达，而且海、陆、空交通都很方便，犯罪分子在宝安生存或者作案成功的机会更高。

　　据宝安区公安分局统计，2003年全分局抓获的6345名犯罪嫌疑人中，暂住人口占98.7%。而且大部分人年龄在30岁以下，并且文化层次都处于初中、小学水平。

　　宋丁以京、沪为例，同样都是超过1000万人口的大城市，京沪外来人口数量也很多，但人口比例中更大多数是本地人口，在捍卫城市的应有准则方面可以起到示范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讲，深圳属于一个失范的城市，户籍人口是小众。“在望而生畏的发展速度面前，城市规则没有时间传达给每一个人。”

　　由于在城市里处于边缘地位，相当一部分外来人员对城市有排斥情绪，城市对他越疏远，他们的情绪就越要爆发，这一部分特殊人群酿成了对城市潜在的威胁，而一旦爆发，他们对社会的报复和破坏性是惊人的。

　　此前在宝安犯案猖獗的“砍手党”，“手段极其凶残，不管你有钱没钱先砍了再说，根本不计后果。”公明派出所的警员回忆，他在给一名砍手党成员做笔录的时候，对方竟然说:“你让我说哪一宗我就说，我自己说不过来，干了那么多都不记得了。”

　　宝安区政法委副书记、区综治办主任张建国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随着经济的发展，宝安在发展中产生的问题慢慢积聚，最终通过社会治安这个“脓包”凸显了出来。

　　“城市化的欠账，早晚都是要还的。”宋丁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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