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装的历史与未来

　　英伦独语·赵毅衡

　　这个世界上，谁在引导时装？要回答这个问题，先要明白人们为什么要打扮。人天性爱美，这不错。但是装扮身体， 首先是为了提升社会地位：美是抬高身价后的快感。这二者是合一的。本文检查的是从古至今，时装朝哪个方向提升？社会上 公认为最有地位从而最美的，在暗暗领导时装潮流的人是谁？

　　人类文明各异，但是在时装走向大势上，非常相似。

　　现代之前社会，时尚领导者是王公贵人。那时纺织品稀有，绫罗绸缎赛如黄金，有权有势者往身上堆织物，衣服必是 大尺码，耗布量越大越美。峨冠博带，宽袖大袍，才是雍容华贵。一是表示花得起这个钱，而是表示身份为贵人，不必劳苦耕 作，也不必上阵打仗。此风东西皆然，延续几千年。

　　现代服装，西装，学生装，中山装，“毛式”干部装，都是摹仿军装。古人虽然也是杀得不亦乐乎，互砍大致上是职 业军人的专业。杀到一定程度就开和议，由王公贵族来解决问题。十九世纪开始，军国主义，民族主义，殖民主义，突然变成 军人说话，战场解决问题。连国王宰相都穿军装，军人突然变成社会支柱。二十世纪，空军成为天之骄子，社会又风行茄克衫 。男人领先，女人要平权，衣装也朝军服靠拢，紧衣显身材，是顺带得到的好处。

　　二十世纪末，潮流忽然又一变。自从人造纤维发明，纺织品价格大跌，人人都能穿得像个样子，社会无法再以衣帽取 人。相反，穿戴太整齐，很可能是想往上爬的穷小子，或是芝加哥黑手党。当代社会是余闲社会，不必工作才是地位的表征， 无所事事才是潇洒，有特权能荒唐度余闲的人：各色混混儿、冒险家、旅行家、运动员，才是社会表率。

　　于是“在路上”的流浪汉领导新潮流。八十年代初，我在美国伯克利加大读书，那是个样样事情敢为天下先的激进派 大本营。教授穿着肮脏的运动鞋，身穿T恤衫，斜坐在课桌上讲课，天凉时不得不穿外套，袖肘上要打补丁。学生自然翕然景 从，牛仔裤本是帆布工装，还要剪个毛边，或是烂上几个洞。

　　此时女权主义已经变成女性主义，时装模范是女流浪汉，讲究衣不蔽体，能露必露，大段中空，肚脐朝天。

　　服装时尚，跟从的是社会上最会消费的人：传统社会讲究物质，王公贵族最能消费物质；现代社会，时间就是金钱， 军人消费精力；当代社会，余暇不知如何消耗，流浪汉消费时间。那么再过五十年又会如何？从历史趋势看，是每况愈下，看 样子乞丐将领导时尚。我敦请当代做大生意的设计界郑重考虑我的预测，先行一步，领导世界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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