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人物周报:师爷陈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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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0月27日12:30 时代人物周报 | |||||||||
-本报记者 韩雨亭 哄老婆、照顾孩子、做家务、写作, 上网络论坛、版主、灌水、发贴,陈村和大多数现代人的生活一样,在现实和虚拟生活之中游荡。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基本上满足了他的生活欲望。
夜阑人静,老婆、孩子都已进入了梦乡,房间里只有他轻轻挪动鼠标和敲打键盘发出的声音,由电脑显示器蓝色之光反射到他那张清矍的脸上。上网是他每天例行的工作程序,在那个浩瀚的虚拟空间里,他获取了与文字的另一种温存,同时,他与世界保持着联系。 早晨,当上海人都匆匆忙忙地起床上班时,他却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伸伸懒腰,走进卧室开始睡觉,一般要到下午五点左右才能起床。这也只是他生活版本之一,其实对于他而言,压根就没有规律可循。 他过的是一个典型“网虫”的生活,但他认为这是他“最喜欢的生活方式。” 在旁人看来,陈村的性格既简单又复杂,即便你曾走进或深入他的文学与精神世界。可到头来,你还会发现自己对他知之甚少,每次与他聊天你都会对他有新的认识。 “我在三菱身上堆积了真诚,坦率,正义感,不图名,不贪利,不盲从,乐于助人,蔑视等级观念,不逃避体力劳动,不坐吃老子,不乱交女朋友……” 这便是陈村在《少男少女》男主人公三菱赋予的性格特质,而这些综合而成的性格里也能让人看见陈村本人的影子,那一长串省略号则表明了他身上还有很多隐而未发的东西。 “其实人都是简单的,而你看到的都是简单的,我看过解剖,拿出来的东西都是简单的,但若让医生给我解释的话,又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 与陈村聊天,你总觉得他是一个思维活跃的思想家、哲学家,他的语言既感性又理智,克制之下的措辞显得精练而准确。聊着聊着,他又会突然变得风趣起来,妙语连珠,机智幽默…… 陈村说话时的语言往往能让人联想起了他的写作,在文学江湖里,他拥有自己显赫的地位。甚至,当网络文学还尚未形成气候之时,他便在“榕树下”网站里安营扎寨,占山为王,当起了中国网络文学的“教父”和“师爷”,而面对这两个称呼,他更倾向于后者,他认为更符合自己的“定位”。 在天涯社区里,如果你看到一个叫“陈村在上海”的网友,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陈村本人。从“榕树下”网站出来之后,他转到了由上海九久读书人文化实业有限公司经营的“99网上书城”,除了公司的日常管理工作之外,还兼任“小众菜园”的论坛版主,这是陈村个人的文学沙龙,只对特邀者开放发贴权,而特邀者大都是文学圈的人,比如诗人孟庆德,著有长篇小说《最爱》等多部作品的女作家崔曼莉,《女人一思考,上帝也疯狂》的作者黄昱宁…… 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圈子,门外的人永远是观者。 当然,并非是网络文学成就了今日的“陈师爷”,把历史再往上溯时,我们会惊讶地发现,这个自称“弯人”曾经辉煌的个人史。 上学、插队、务农、教书、写作,对于已逾五旬的陈村而言,他的经历具有典型的时代轨迹。 他于1979年发表其处女作《两代人》,以此徒步进入了中国文坛。自从1985年归顺于上海作协后,更是风调雨顺,在中国文坛叱咤纵横数年,力作不断。长篇《从前》《鲜花和》、中篇《他们》《蓝旗》《屋顶上的脚步》、短篇《裙枪》、散文《躺着读书》…… 虽然纵横文坛数载,但还没人给陈村在中国文学上的地位下一个定论。大家惟一认可的还是其人缘,圈内人都敬他三分。纵览那些骂王朔的文章,还是觉得只有他骂得最到位、最深刻,最狠,他的刀锋向来犀利,哪怕面对的是铁哥们王朔,他照样不心慈手软,这或许便是他张扬、秉直的个性。 在外,陈村虽然是一个“杀气腾腾”的文学侠士,但回到家里,他又复原到一个体贴周到、慈爱有加的丈夫、父亲。 “小孩子是需要操心的,老婆你可以不去管她,她能照顾自己,小孩子不行,总是第一的,他想睡觉,你必须让他睡觉,他没吃饭,你需要给他饭吃。他们每天都在消磨了我很多的时间,但后来这些慢慢地变成了一个习惯。” 现在,他已经是有一个大女儿,一个小儿子的父亲,大女儿是和前妻王宁所生,小儿子是和现任妻子吴斐所生。 记者采访时,陈村正在家里辅导小儿子的功课,他说,除了自己正式的工作之外,辅导儿功课便是他每天最大事。小儿子现在还小,所以还很听话,好管理,可大女儿天天现在已经17岁了,这让陈村有些棘手,在很多问题上,他和女儿都自然产生了矛盾,叛逆、反制…… “我和女儿是有冲突的,我认为她很晚回来是不对的,不好好读书是不对的,但诸如她谈谈恋爱,上上网是可以宽容的。其实,这便是人的悲剧,要是动物的话,早就自己生活了,哪还有父母去和它说,早点回来。正因为是人,受教育期长,所以不能独立生活,你还要去抚养和关心他,这便变成了一个问题。比如,读书阶段应该是人性欲最强的时候,但从社会的角度讲,社会却需要你好好的安静,好好读读书,即便是你有性生活的话,你也不能有家庭和孩子,因为你没有经济能力。我认为,这种冲突是永恒的,自从人类产生文明那天开始变是如此。” 他遇到了天下父母共同面临的课题。一方面他必须严厉地教导自己的孩子,另一方面,他又很理解他们,因为自己“到现在都不正经,贪玩。” “我们的生命本来就是要求我们不要做成这个世界上最差劲的人。它本来是个陷阱,让我们人类要为某个目标去竞争,竞争出最好的人,然后去净化。就好像精子一样,有那么多冲锋陷阵,最后只有一个留下来了,那么,它就成功了。而我们都是跑得慢的人留下的后代。” “这是个荒诞的的时代” “相比教父,我更喜欢网络文学‘师爷’” 《时代人物周报》:你是中国作家里,较早、较深地进入网络世界的。 陈村:对,而且我是以工作状态进入的。像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有的会去上网看帖,但一般都不发言。我因为在网站兼职,这让我们必须要看,并要对他们有个说法,自然会进入得比别人多一些。以前的“榕树下”,现在的“99书城”,最近,我在“99书城”做网络文学评奖,为此,我得读很多东西。 《时代人物周报》:有人尊封你为中国网络文学的“教父”,你拒绝这个称呼? 陈村:在网络文学界里,其实流行着两个说法,一个是网络文学的“教父”,一个是网络文学的“师爷”,我个人更倾向于“师爷”这个称呼,说我是“教父”的人肯定想让别人骂我。谁没事让别人去喊他“教父”呢?“师爷”的话便有意思多了,就好像一个老头子,站在喧嚣世界的一角,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冷眼旁观。在国内职业作家里,我认为自己是读网读得最多的一位,当版主多年,有时还会有一些小纠纷,比如最近有人便在“小众菜园”里骂我缺德,因为在我的“小众菜园”里,很多人只能看不能说。 《时代人物周报》:是啊,“小众菜园”这类的精英论坛,是不是违背网络的平等精神?你怎么看现正流行的博客? 陈村:虽然“小众菜园”是一个关着门的论坛,但只要你进来了,大家都是平等的,你可以赞同我,也可以反驳我,大家可以讨论一些共同问题。论坛和博客不同,博客主要强调地是“我在说”,而不是“你在说”,论坛则是“大家一起说”。博客更个人,对于读者而言,他可能会常去一些论坛,而很少去博客。西方的博客与中国不一样,它更倾向于一种政治与新文化,中国博客更多地倾向于风花雪月,而风花雪月在网上又很多,所以很少有人每天专心去看。 《时代人物周报》:不少职业作家或许会觉得你在浪费时间。 陈村:的确有人认为我这是在浪费时间,我的回答是,如果我说我正在办一本网络杂志,那你会认为我这是在浪费时间吗?不少人便觉得这个也对。不久前,我去了一次台湾,前后一共拍摄了两千多张照片,回来后,我便在网上贴了一千多张照片,其中很多照片在我们报刊杂志上不可能刊登的。台湾是一个经常被我们说起的地方,它作为我们中国一块领土,我们应该去了解它,我做的这些工作恰好是传统媒体做不成的。我觉得网络本身就不是一个政治性的东西,它本身也没有那么多禁忌。而编辑我们传统媒体时,会比较严。 “我是一个不喜欢赌博的人” 《时代人物周报》:究竟是什么东西把你引向文学之路?是政治? 陈村:我与文学亲密,与政治是无关的,就像在10个美女里,你只喜欢其中的一个,那是因为你与她比较投缘。生活中,是有很多东西与你投缘的。我喜欢文学这种表达方式,所以,我找到了他。因为,在一个没有任何政治压力的国家,人们也是这么去选择的。 《时代人物周报》:你不喜欢政治? 陈村:不喜欢,政治总是有风险的东西。有点像炒股,虽然收益很大,但风险也很大,自然亏本也亏得大。如果有人把人生爱好作为经营自己的一种方式,他便会想如何把自己身上的某种东西进行最大化,这也可能符合他的性格。这并不是说他天生贪婪,只是说他就是喜欢像赌博一样的事情,但有的人可能并不喜欢这样的赌博,我就是一个不喜欢赌博的人。 《时代人物周报》:那段上山下乡的知青经历,对你留有阴影吧。 陈村:有一点,阴影总是会有的。起码它让我显得营养不良,不仅物质,还有精神层面都多少会给我造成一定影响。按理说,年轻是身体最好、记忆力最好,应该读很多作品,如果正常,这会让我终生受益。生活当时有前途问题,有个人的前途,也有国家的前途,也会有一些焦灼和忧虑,当时觉得国家这个样子也是不对的。 《时代人物周报》:那么,上山下乡,又让你获得了什么? 陈村:生活需要参照物,起码不下农村,我永远不会知道庄稼是如何种出来的。在此之前,我以为天下人都过得和上海人一样。如果有一天,把你扔到一个贫穷的地方,这个地方连饭都吃不饱,这时你才知道中国的底层人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他们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他们在想些什么,他们忧虑的是什么,当你有这些生活作为参照时,样子自然会和你想象和勾勒的世界有所不同。从这个意义上去看,它是有意义的。这个意义不是现在城里人成天闲着没事,跑到人家农民家里去“农家乐”,吃吃老母鸡、炖炖汤完全不同。我当年是以一个农民的身份,住在农村草屋子里,我看到一切都是真实的。 《时代人物周报》:你的生活态度很乐观,没有悲悲切切地去看历史。 陈村:这和个人的境遇有关。当时我和一列火车的知青,轰轰烈烈地去上山下乡,很多年后,大家陆续返城。每年只要到下乡曾经下乡的那个日子,我们曾经共同插队的人便会聚在一起。在聚会时,很多人的境遇是不好的,他们承受了失业、下岗、身体等种种困扰。相比他们,我算是比较走运的。我下乡的年头也不长,只呆了三年多,有人呆了八年。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当上了作家,所以总体来讲现实的境遇会比他们好一点,心态自然不同。 伟大的作品并非一定诞生于伟大的时代 《时代人物周报》:这和看你文章的感觉一样,很轻松,不沉重。 陈村:那是因为我不爱说大话,不爱讲国家大事,只讲个人小事,这可能与我们那个时代有所区别。我是在“大话时代”走出来的,假、大、空的文章,我也写过,现在想起来都很搞笑,很幼稚。不过,我认为和那个时代相比,当下中国社会更加荒诞,每个人都很焦灼和忙碌,都觉得自己有很多事情可干,但又没有真正地干出什么好事。有点像广告上的商品一样,本来对你没有任何作用,因为它们包装可爱,勾起了你购买和占有的欲望。从知识的角度同样如此,古人只要学好《四书五经》就可以了,现代人要学中国的,外国的,现代的,古代的,学了文学还有艺术,学了艺术还有科学,总之,很多知识需要你去学习,问题是,你的人生并不需要这么多知识。我想,这与中国人感觉没有安全感有关,虽然大家一直生活在中国,但这个世界却是完全陌生的。 《时代人物周报》:你有没有产生不安全感或不信任感? 陈村:不信任感有,但不安全感没有,因为,我经历过更不安全的时代。总的来说,这个时代有很多开明的地方,我们那个时代,每天都要穿着“盔甲”做人,你必须提防很多人,甚至包括你的亲人,连听贝多芬、莫扎特都和做贼似的。之所以有不信任感,可能更多来自所现在面对的社会,它每天都瞬息万变,让你不知道它究竟是一种什么走向,眼前看到是否是真实的。 《时代人物周报》:花花绿绿的新世界,会让你去怀念曾经的东西吗? 陈村:当你生活过得好时,谁没事去怀旧啊?当然,每个人偶然也会,我有时说起我二十岁、三十岁的时经历也很好玩,但一般都不去多想这些事。而且,现在手头还有很多事没做,要哪天要退休不干活了,说不定会去怀怀旧。 《时代人物周报》:那你现在有没有过岁月带来的焦灼感? 陈村:这个也有,主要是当很多事情做不出来的时候。每天,我都有些例行的事情要做,比如我管的论坛必须要去看一下,帮别人贴贴图等等,这些是一个版主日常的工作。与此同时,还有一些家务,比如给孩子辅导功课等等。我们这个年龄,会有一种时间上的威胁,每天都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什么事都没做出来,一年便过去了,这让人想起来有些心烦。除此之外,在其它方面我没有什么可以焦灼的了,我没有很高的理想,不想变成全世界最有名的人,不想变成全世界最有钱的人,也不想变成全世界女朋友最多的人。现在想起来,所幸我没有这些宏大的欲望,因为我知道人是有底线的,我不可能做很多很多事。 《时代人物周报》:你觉得自己与年轻人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陈村:我们相对保守。年轻人输得起,他们无所谓,有时间。到了五十岁,我看事情有一些最根本的变化,就是会有很多悖论,很多事情都有悖论。比如,就我家的孩子而言,你究竟让他严格地听老师好呢?还是有个性好?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有悖论,更别说其它的什么事情了。还有,关于开放红灯区的问题,在年轻时,我觉得开放红灯区是一件很好的事,但我现在就会想,哎呀,不对头,照我们现在的管理,只要一开放的话,到处都会是红灯区。谁不想开这个东西?那么,这个社会便不再是社会了。 我在网站发过一个帖子,招来很多人的骂,帖子的名字叫做《斗胆教训年轻人》,大概的意思是,别看你们今天是年轻人,但很快你会老的,趁现在年轻,应该去好好学点东西。有一个回帖说得很好,说“如果现在能听懂你话的人,就一定会觉得对,换成多少年前,我也一定会骂你。” 《时代人物周报》:有老婆,有孩子,有工作,有责任,可以说,你现在过的是一种普通而平静的生活,这会不会让你的生活与创作之间产生冲突,如果有,你认为主要会来自什么? 陈村:来自想法。人有很多冲突往往是内心冲突,或者与这个时代有性格冲突,比如,我喜欢李白的那个时代,这种冲突往往是没法改变的。我们看到西方很多经典作品,往往诞生于一个相对平静而稳定的时代。在中国有点怪,往往在一个动荡的大时代下,才能产生所谓伟大不朽的作品。把伟大作品寄托于动荡的时代背景,这实际上是我们对文学的误解,比如,托尔斯泰在写《复活》、写《安娜》,这两部并没有为了记录一个伟大的时代啊,他针对的只是文学最根本的东西,即灵魂。我在读《我弥留之际》,它讲的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母亲要死了,让自己儿女把自己送到老家去,你说这有什么宏大的时代背景吗?没有,惟一有时代特征便是运送尸体时用的交通工具。比如,我们现在再去读很多古人作品时,往往能产生一样的体验。 相关专题:时代人物周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