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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文人的中国生存:艰辛创刊的收获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0月27日14:06 三联生活周刊

  艰辛创刊的《收获》

  1957年,章靳以拉着好友巴金一起创办《收获》杂志,在“双百方针”的指导下创刊的大型文学刊物让文学界激动不已。当时的编辑彭新琪记得,“章开会的时候讲,踌躇满志地告诉我们,《收获》与哪些名作家在通信,联系稿子的事情,也提倡发掘新人,希望作品先在刊物发表,听读者意见,然后反馈给作者,改了之后再出书,达到读者和作者的双重收
获”。

  除去主编章靳以和巴金,还有编辑部主任、理论、诗歌等共6个编辑,章靳以赞成“人少好办事,没有人事关系,也没有严密分工”,都带一点事务性的工作,把这个当作自己家里的事情,非常融洽,像一个和睦的家庭。编辑部方式一通到底,一个碰头会大家什么都知道了,要发或者要退的稿子,需要两个以上编辑同意。

  很快作家们以能在《收获》上发表自己刊物为荣,这是建国以后第一本专门发表长中篇文学作品的大型刊物。

  当时《收获》强调作家有自己的风格,编辑不要轻易修改,有意见写信给作家,让作家自己改。而且考虑到作家往往清贫,稿子刚刚上版,就开出稿费了,所以往往刊物出来之前,作家就已经拿到稿费了。

  可是好景不长,《收获》办到第二期就开始反右派,这场灾难使《收获》大伤元气,有些作品拿到后编辑觉得烫手,因为政治原因或者新样式,不敢发。迫于形势,第二期又写了一个《写在〈收获〉创刊的时候》,表明态度,拥护党的领导,不是自由化。当时迫于形势,每期要发表哪个作家作品,都得写信到当地党委征求意见,因为一个进步作家很有可能第二天就被看成反动作家了。于是真正的自由做不到,往往不是按照文学性来看作品,而是按照政治性来看作品。

  章靳以解放后一直要求入党,他说:“参加革命就像游泳一样,不能用理论指导游泳,一定要亲自去参与。”这很能代表他的思想,当时文学界也认为,进步的就是好的,进步作家就是好作家。而巴金从一开始就主动不依赖于某个单位,和政治保持一定的距离,所以革命性没有章那么强。但是传媒是个非常敏感的地方,要表态,这种压力当时追求入党的章靳以比巴金大得多。那个时候任何人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收获》平时操作起来清样一式两份,一份让作者自己保存,方便以后出书,刊物出来后原稿寄回给作者,让他们自己保存。有一期编辑部已经给郭沫若寄了《蔡文姬》的清样,他办公室的人打来电话,提到郭说要改动稿子,这期不能发。于是编辑部又撤下稿子,换成老舍的《全家福》。彭新琪提到,“那时真是如履薄冰,但是大家内部非常团结。当时大家想得不深,想着那些非右派的作家总会有好的作品。”

  作家的勇气和责任心

  巴金并没有完全放弃自己早年追求的“人的独立思考”。在最初的“灌迷汤”似的茫然、振奋、痛苦交织的无所适从之后,逐渐清醒过来的巴金开始过情感上的爆发。研究者周立民指出,性情温和的巴金并不是一个老好人,他遇到冷静思考后的局势,在需要表态时绝不含糊。

  萧乾在《挚友、益友和畏友巴金》里提到让他终生难忘的事情是,1957年萧乾已经被《人民日报》头版点名,往日朋友多是远远避开。7月的一天,他被迫去中南海紫光阁参加会议,“谁知还没跨进大厅,巴金老远就跑过来了。他坚持要同我坐在一起……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小声对我说:‘你不要这么地抬不起头来。有错误就检查,就改嘛。要虚心,要冷静。你是穷苦出身的,不要失去信心’……”

  在一连串痛苦的思索之后,1962年5月,上海第二次文代会,巴金在会上做了《作家的勇气和责任心》的讲话。在当时严密的政治控制下,巴金直言不讳的发言即使在今天看来,也让人惊诧。

  巴金当众说,“我觉得作为作家,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我一直把时间花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上面,我仍然讲得多,写得少,而且写得很差……我常常责备自己缺乏勇气,责任心不强,但有时我又会替自己辩解,因为像我这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人并不太少……”“我害怕‘言多必失’,招来麻烦。自己的白头发越来越多,记忆力也逐渐衰退,我不能不着急。我想好好利用这有限的时间,多写作品。我有点害怕那些一手拿框框、一手捏棍子到处找毛病的人……他们今天说这篇文章歪曲了某一种人的形象,明天又说那一位作家诬蔑了我们新社会的生活……他们有一个时期非常轻视文学作品的作用,公开说‘托尔斯泰没有用’;另一个时期又把文学作品抬得很高,要作家对读者们的一切行为负责,好像一本小说会使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彻底改变。这是不公平的。”

  头上的各种官衔使他忙于应付无休止的事务性工作,条条框框的创作限制让这个写作者严重“失语”。同样被打倒的知识分子邵燕祥仍记得当时对巴金发言的感叹:“对于巴金的直言不讳,大家还是有些吃惊的,首先我们就感到了他作为作家的勇气和责任心。”

  在政治运动后期,巴金开始严肃地反思。邵燕祥一直保存着巴金在上世纪30年代未完成的《俄国社会运动史话》,也清晰地记得巴金翻译的缅怀俄国农民起义领袖《斯捷潘·拉辛的悬崖》的歌词,“他终身都在为国家为民族寻找出路”。早年追求的理想和品质,在60年代巴金又一点点地拣了回来。他后来对身边的彭新琪说:“我小的时候很倔强,很坚持自己的观点,但是后来丧失了,直到老年又开始倔强了。”

  章洁思记得,“文革”中,巴金抄但丁的《神曲》。“那时候他还没有平反,我在复旦读大学,因为是黑帮子弟,日子很不好过。眼看着四处焚书、知识被践踏,我在他面前发牢骚,‘读书没用,真是没意思’,他很认真地说,‘书不可以不读,不能说读书没用啊’。我发现,虽然当时境遇非常差,但是他的心中有一片自己的天地,看得很远,非常宽厚。当年他还没有平反,就自己在家里翻译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那时候没人敢出书,但是他很自然地坚持翻译。这些伟人的思想也是他的寄托,所以晚年他写《随想录》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吃惊。”

  晚年的巴金,仍然生活在政治斗争的噩梦中。研究者陈思和原以为所谓噩梦只是老人的一种文学修辞手法,但是后来才从巴金家人那里得知,老人真的时常噩梦缠身。“这是一笔心灵上的欠债,我必须早日还清。它像一根皮鞭在抽打我的心,仿佛我又遇到50年前的事情。‘写吧,写吧。’好像有一个声音经常在我耳边叫。我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我不愿意空着双手离开人世,我要写,我决不停止我的笔,让它点燃火狠狠地烧我自己,到了我烧成灰烬的时候,我的爱,我的恨也不会在人间消失。”

  今年93岁的漫画家、美术史家黄苗子向记者回忆起最初看到《随想录》的感受。《随想录》最初在香港《大公报》上发表时,编辑潘际垌经常拿到稿子后,激动地给好友黄苗子看。“那时候基本上是‘伤痕文学’,大家回忆在半步桥、在秦城监狱里受难的遭遇,突然之间看到巴老这种正气凛然,掏心底说的话,和我们想说又没有说出来的话一样,我们是边看边流泪。”巴金敢于说话,“但不是凭感觉说话,而是冷静地经过思索和实践后说出来的话,所以非常有分量”。

  邵燕祥感慨,“经历过国家命运起伏的一代人,越到年纪大了,越能理解巴金。很难说是我们先理解了他的青年,再理解他的晚年;还是了解了他晚年的心境之后,对他年轻时选择的道路有了更切近的体会。他是一个充满激情又一生严肃思考的人”。

  研究者陈思和提醒记者,不应该简单地把《随想录》里边的“我”等同于巴金本人。虽然在表达上巴金以“我”为主,讲了自己在五六十年代的事情,从文字上看确实是巴金本人的故事。但是他很强调通过自我反省达到社会反思的目的,“我”在这里有个修辞作用,即是说自己,又不止于自己。陈思和以两个理由证明自己对《随想录》的理解,一方面,巴金写《家》的时候,最初是在上海一家小报连载的,“为了适合上海市民的阅读欲望,用的是反思自己家庭的故事,从效果和阅读面上反响很好。但《家》里头的高太爷与巴金的祖父又是很不一样的,巴金晚年提到,其实祖父是相当慈爱善良的”。另一件事情是,沈从文去世时,新华社的报道相当简单,沈也没有任何头衔,巴金对此事不满,在《怀念从文》这篇文章里,他以责怪写此稿的新华社记者郭林春为开头。其实巴金和老记者郭林春有交往,他心里头并非真正责怪郭,而是不满于当时大环境对沈从文的冷漠,以“我”的责怪来表达。

  晚年的巴金更加以托尔斯泰为自己的榜样,毕生追求一个讲真话的知识分子的社会理想。

  一个终生的温情主义者

  巴金虽然一直不善言辞,但在书信中对家人表达的热爱之情,让人感怀。即使90岁高龄,在给外孙女端端的信中,老人慈爱地说,“我要告诉你:祖父的爱、外公的爱是不要报偿的,是无穷无尽的,它永远在你身边,保护着你。你们不理解我,但是我爱你们。我仿佛还能够把你高高举起”。

  巴金身边人也因为一些细微的事情,常常被寡言的老人所感动。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赵长天,1985年从事作协行政工作后,开始和巴老有了接触。“他是一个对自身道德要求非常高的人,对人特别的周到,甚至是恭谦。”晚年到杭州去疗养的时候,按照巴金的待遇,可以要求专列接待,但是巴金坚持只包下一个软卧包间,仅让家人随从。等到病情严重后,随行医护人员增多,才勉强同意包下一节车厢。在杭州养病期间,每一个给老人服务过的工作人员,都不忘专门准备一份小礼物,并且坚持疗养自己付钱。彭新琪提到,早年的巴金常将稿费分给需要帮助的朋友,拮据的经济也是他晚婚的一个重要原因。等有了经济能力后,巴老仍旧生活得十分简单,“我在他家吃过两顿饭,非常简朴,一次是阿姨做的饼,就着一点稀饭和

咸菜。另一次是肉泥炒茄子,他对衣服穿着也没有太多要求”。

  晚辈去探望巴老的时候,有时候担心老人不喜欢人多,但是巴金乐意年轻人在自己面前开心地聊天,虽然东扯西拉,老人并不多插话,总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陈思和、赵长天等探望巴老的时候,都被晚年巴金写作的艰难打动,“轮椅上架着一个板子,颤抖的手几乎拿不住笔”,每写一个字都要费力很久,而且字写得非常大,却几乎难以辨认。但是当身边人劝巴老口述时,他不同意,“我习惯了,要自己来写”。

  作为干女儿的章洁思,“听到巴老去世的消息,一夜未眠,我好像一下子回到父亲在华东

医院病逝时的大厅,他睡在灵床上,盖着白布,旁边站着巴金、萧珊。虽然还没有到冬天,只是穿着毛衣,但是15岁的我浑身不停地抖,干妈萧珊从背后紧紧抱着我,要我哭出来,我就是抖得厉害,哭不出来。以前基本上都是干妈关心我们,这以后,巴老也开始像父亲一样疼爱我们”。晚年的巴金很慈祥,在熟人面前偶尔也开开玩笑,如果遇到好写的笔,会让人家多买一些,送给熟人分享。晚年生病时候,非常容易照顾,永远怕给别人添麻烦,很配合治疗。“用上海话来说,他是非常好弄的一个人,一点也不刁。”

  病中的巴金,居然清晰地记得30年前章洁思喜欢列维坦的画册,作为礼物送给了她。回忆起曾经快乐的家庭氛围,章说,“干妈特别来劲,主意都是她的”。萧珊的性格与章靳以比较接近,两个人离世之后,“整个家里的气氛就完全不一样,阳光没了”,虽然巴金一直把妻子的骨灰放在家里,“但骨灰是沉默的啊”。

  研究者李辉曾经多次采访和巴金同时代的老人,“说来也奇怪,有时候文人相轻,老友之间也有些不对付的地方。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过巴金的一句不好,大家都真心地尊重他”。巴金提到,“我认为朋友中三个人才气最高。沈从文一个,曹禺一个,萧乾一个”。熟悉的人知道,巴金的好朋友,性格都和他迥异。

  与曹禺、沈从文有过交道的黄苗子向记者回忆到,曹禺晚年比较痛苦、苦闷,但是不敢表达,他的性格比较软弱,几次大运动让他特别害怕,写不出好作品来。后来大家碰到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说:“你们还有朋友,我多么孤独。”

  黄苗子与沈从文交往甚密,“他一向和政治保持很远的距离,虽然满肚子牢骚,但是他非常忍辱负重,心里有数,对苦闷从不计较,只要眼前发现美就高兴”。沈从文一生热爱乡土文化,特别爱美的东西,在古董摊子上看到喜欢的物件,再贵也要买下来,“‘文革’时候,派他去打扫公厕。他一丝不苟,打扫得特别干净,说,‘既然让我打扫,我就要让这个厕所美一些’”。

  巴金和沈从文私交甚好,但是两个人的文艺主张,一个宣泄,一个节制。巴金说,“我们爱写信辩论”,“我和从文辩论,他和我吵,我就发笑,他以为我发神经。今天骂这个,明天骂那个。我也骂周作人,也骂朱光潜”。“他的小说有的写男女的,我不大喜欢。”“他说我的信念是空的”,“沈从文是个老实人”。

  对于萧乾的性格,巴金直言,“萧乾总是怀疑别人,先预防别人。我说反而吃亏。真是聪明人就不会这样。在英国他很活泼,工作也认真,他总想保护自己,结果暴露了自己”。

  不管对朋友怎样看待,巴金在任何时候都真诚地帮助他们,彭新琪评价道,“巴金一直很有威望,他那么长时间的威望建立在真诚、厚道上,对任何人都是帮助的态度,有作品来就想发表,没有成见,从不在背后讲别人的坏话,全身就是一个‘爱’字,朋友们于是都很尊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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