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入正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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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2月24日17:58 南方人物周刊 | |||||||||
青瓷 从医院回来之后,妈情绪低落。她服用一种进口药已有一个多月了,医生让她去复查,顺便测了下所谓智力,大概是想看看药物的副作用。 第一题问的是 :你在哪个国家,哪座城市?妈说,怎么问这个。
第二题是:今天几号,礼拜几?妈可不是我这样的糊涂人,答得也利索。 层层加码……最后一题:100-7-7-7-7=?妈算到93,梗住了。 回得家来,她一遍遍问我,等于几等于几嘛?我费了些功夫才说服她,等于几实在太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前面所有问题上大获全胜。我还窃喜,至少到过年前,她不会再呼我呆子了。 这是一个忙忙碌碌、勤奋好学、母仪社区、每天把自个儿收拾得干干净净去照亮别人的老太太。她握着铅笔,喃喃自语:“这我都不会算了?莫非……” 我狠了狠心,笑眯眯望着她:“是的。” 妈于是放弃了2006年学钢琴的计划。 过去两年里,她在老年大学上声乐舞蹈两个班,风里来雨里去;2005年突然奋发学起英语,每周两次赶晚上6:30那堂不咸不淡的英语课,总是饿了肚子也不肯迟到。她的老师,据说是个退休的大学教授,在社区里义务教唆一帮老头老太,却不教他们音标,直接跟中文字幕念的。妈是用功的,课前预习,课后复习。每次她拿着小学课本和一支铅笔,问我可有空,我心里是发毛的,但总是恭恭敬敬请她老人家坐下。我站着好了,不走动走动,怎么吃得消? 妈的发音太顽强了,要不是我还有点定力,严防死守,肯定是要被她拉过去的。如果她再加一门钢琴课,后果不堪设想。虽然我也觉得,家里支架钢琴,跟书架上放套《哈维尔文集》一样有面子。 “闺蜜”楚楚昨天住院了,做完一个号称要搂着睡觉、还没来得及吃一口的抹茶蛋糕之后。才隔半日,就在凌晨一点短信来发嗲,说是她快闷死啦。可怜的,没音乐听,没书看,没镜子照。我本意是要给她讲个麦太式的故事的:从前有个小朋友,不听话,第二日,佢死嘬。可回的短信是这样的:要乖,想些玄远的事,譬如……下一个三层蛋糕。 男性朋友某请饭,因为店家醋里漂着层油,很教训了服务员一顿。女性服务员确实心思不在工作上。可犯得着吗?我这边劝着大爷般的某,回头又趁伊离席跟服务员说好话:“他更年期到了,别往心里去。” 当你要哄的对象渐渐多起来,范围渐渐大起来,这人生,才渐渐显出步入正轨的气象来。 疯子丫市红 汪晶晶 丫市红,花白板寸头、深蓝中山装、黑色纳底布鞋。长年背着个破麻布缝的袋子,里面是行走各家讨来的烟酒、食物,还有他珍藏的诗集。诗集是几十张烟盒里的锡纸订成的,密密麻麻记录着他的灵感,那是他的骄傲。碰到哪家有酒席,丫市红就去凑热闹。乡里乡亲的都认识,也知道他是个人来疯,都围着他听他朗诵新作,倒是给主人家添了不少笑语。 丫市红到处讨酒喝,经常在丫角那个小街市上晃荡,高谈阔论,因此得了这个名字。他生在1930年代,读过10年私塾,肚里有些墨水,都是“孔孟之道”。要说他与时俱进,也就是在诗里添了些“改革开放”。他不是像范进那样读书读疯的。据说是看上了妻子的妹妹,妻子同他离婚,小姨子也不理他,就傻了,从此乞讨为生。 按辈分算,他是我妈的姥爷。他也经常因着这层关系到我家玩。爸爸说:如果他不疯,准是个不错的领导者。他曾经组建了一个“丐帮”,有一百来号人,还想把我爸拉进去,说保证天天有狗肉吃,吓得我爸躲了他好几天。我没当他是疯子,只是觉得他行为疯狂:疯狂地爱,疯狂写诗,疯狂寻找活下去和延续香火的方式。 我读初一那会儿,丫市红领了个女疯子到我家,从四川流浪过来的,有时神志还很清楚。她知道丫市红给她吃的,就跟了他。不久她给丫市红生了个儿子,取名民安。丫市红说,儿子长大以后会成为国家领导人。坐月子时,女疯子瞎了。丫市红骗她说到城里给她买衣服,结果把她扔在街上继续流浪。我妈生气地问他,民安怎么办?丫市红无奈地说:她瞎了,我没钱给她治,也养不活两个人,不如让她到外面找活路。再说,疯子也不会带孩子,我儿子要好好受教育。 最后一次见到丫市红是在4年前的冬天。积雪刚化,父子俩进屋时,一大一小两双黑色纳底布鞋满是泥泞。丫市红除了在中山装外套了件黑色棉袄,就没什么改变。他儿子和他一样精瘦,把脖子缩进那件不知从哪弄来的大棉袄里。小孩很乖,打着哆嗦冲我妈喊姨,也不管什么辈分了。妈妈赶紧把我和哥哥的旧毛衣旧棉袄、旧袜旧鞋统统翻了出来。妈妈问丫市红:你那么会讨,怎么连双孩子的鞋都弄不到?丫市红喝着热茶,漫不经心地说:你不要弄那么多给他,我是要让他受点苦,这样才能干大事。然后他照例开始滔滔不绝:我让民安学繁体字,简体字是俗人学的。我要他看四书五经,学孔孟之道。妈妈不再理他,牵着民安到厨房弄吃的去了。她很害怕民安也像他一样疯活着。 掐指算算,民安现在是上小学的年纪。不知丫市红有没有让他接受义务教育?不知民安愿不愿意接受父亲的十年私塾?或者,他们还在流浪? 别以为我是穷人 丁伯慧 顾老师,他喜欢别人这么叫他,是我见过的最有风度的人之一。当时他一袭休闲蓝衫,在餐桌前,坐看别人高谈阔论,目不斜视。直到晚餐的主人想起介绍他时,他才优雅地笑笑,和大家挨个握手,像接见外国访问团一样。 晚餐的主人就是这家酒店的老板,在电视台工作,开了个饭店作副业,让老婆打理。他关系广,朋友三教九流,经常济济一堂。他介绍说,这是雕刻家顾老师。我低头一看,名片上面赫然写着:雕刻家,书法家,画家,顾尔铭。简洁明了。 顾老师开口了,果然字字珠玑,见解不凡。上至国家大事、国际关系,下至庶民心态、农民问题,他侃侃而谈,一听就是见过世面的。 吃完饭后,主人送我们走,同大家握手,却并不理会他。我偷偷问主人,怎么会这样。主人说,他几乎每天都在我这儿吃饭,没事儿。我大吃一惊,主人又压低声音说:只要有客人来他就坐在这里,他从不付钱的。 顾老师后来成了我经常交流的朋友之一。他有很多奇论,在我看来,也是妙论。其中我记忆深刻的几则如下: 历史是小人用行动君子用笔墨合作写成的。 文化是人缓解变态的一种方法。 最幸福的人,就是那种不考虑大事,或把大事考虑透了的人。 …… 想象一下,当一个人在黄昏时,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说这样的话,就有一种俯视万家灯火的味道了。我的朋友可谓多也可谓杂,这样时时都能高深的人却并不多。我等俗人,平常纠缠于工作家庭,流连于柴米油盐,哪有心情思考与自己并无直接关系的问题?和俗人们在一起呆得多了,总以为自己还算是个文化人。在他面前,感觉自己又成了彻头彻尾的俗人。当然,更多的时间里,他还是像一个入定的老僧,超然物外,一声不吭,引得我遐想万千。 一次去看望电视台那个朋友。他说,顾老师原先在长春,也曾有一个完整的家,几年前老婆和他离婚,带走了儿子。他觉得那座城市无趣了,才独自一人来到这里。 告别朋友回家的路上,我看到顾老师正襟危坐在一个叫化子身边,一本正经地和他聊天。他仍是一袭蓝衫,仍是不修边幅。我好奇,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他向我介绍,这是我的老朋友,小阎。 我一脸的尴尬。上次路过这儿时,这位姓阎的朋友曾向我讨钱,被我拒绝了。我朝小阎点点头,他却并不看我。 就这一瞬间,顾老师似乎看穿了我的内心。他用他那因过分凹陷而显得深邃的眼睛看了看我,认真地说,别以为我们是穷人。我们要是愿意的话,比你们都有钱得多。 线索型浪漫 青锋 在一篇博客里,我记述了某次观察彩虹的经历,最后的结论是:每次彩虹都出现在一个地方。我们可以根据每条彩虹的出现地给她一个特定的名字。定义是,下一个雨季,她又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这篇博客被一位访客评价为“干巴”,此人对我把浪漫的事情写干巴的能力深为叹服。 实际上这还不是最典型的。我刚开始追我老婆的时候是大学二年级,10月底她要过生日。我想,怎么也得弄个很“浪漫”的礼物给她啊,这么好的日子,正是我攻城略地的绝好时机。一番苦思冥想之后终于有了主意。 生日那天,她一帮男同学送她一个硕大的“加菲猫”(她的外号是猫),我没有任何表示。她的室友嘲笑我没有创意,表示对我的前途持谨慎悲观的看法。这算什么啊,是个人都知道送女生大绒毛玩具。所有的电视电影都把这描写成很甜美很浪漫的事情,可是这也太没创意,太做作,太程式化了。我们好歹是学建筑的,那也是艺术工作者,怎么能玩这么俗套的把戏呢? 晚上她赶到教室里画图,我给了她一首诗,其实描述了从教室到图书馆的路径。结果她以为那真的是一首诗,自然也没理解我的意思是让她照诗里描述的走到图书馆那儿去。于是我很郁闷地给她讲解了诗的意图,并把她领到了图书馆门前。那里摆了很多目录柜,上面有很多小抽屉,每一个抽屉都对应一个号码。她自始至终都没理解那句诗,我只好告诉她最后一句里的那个号码是其中一个抽屉的号码。她过去打开了抽屉,里面有一支玫瑰和一个用红丝带系住的纸卷。她诧异地打开了红丝带,读了我写给她的生日礼物。纸卷上写的是一种“哲学”理论,是我用一周时间编出来的,我觉得她读了这个理论就可以有坚强的世界观就可以轻松快乐起来。那个“哲学”有什么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那是我有生以来写得最干巴的三页字。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找这个东西,想在第一时间销毁之。不过老婆可能洞察了我的阴谋,一直把它藏得好好的。不过总有一天我会找到,我不能容忍一个让我觉得自己在裸奔的东西存在。 不过我也并不是总这么干巴。她第二年过生日的时候,我在南门外捡了一块木头,本来想给她做个像框,结果发现像框太难,做不出来。于是我就着那块木头原来的形状给她刻了一个古希腊建筑里的爱奥尼柱头,在上面刻着:“For My Goddess”—— 维特鲁威认为古希腊柱式都发源于木结构,其中的爱奥尼柱式代表女人。 相关专题:南方人物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