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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桦:从发廊女到摄影师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4月10日19:01 南方人物周刊
章桦:从发廊女到摄影师

2004年2月1日,《姐妹》的主要人物章桦(左)、章微(右)和小贝尔在杭州出席新闻发布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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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桦:从发廊女到摄影师

《姐妹》记录者李京红和章桦


  -本刊记者 彭苏 发自北京

  发廊女、未婚妈妈、获过奖的纪录片摄影师。

  章桦在完成了人生的三个角色后,平静如水。平静回答问题中,还透着一种熟稔。熟稔得就像她指挥不远处的下属剪辑她拍摄的片子,“小周,把暴力镜头再多剪一点哈。”

  发了疯的女儿痛打父亲的镜头一再重复。夹杂着镜头内外的尖叫声、喧哗声,章桦说:“真干不下去了,我还可以重开发廊。”

  她,笑笑的、浅浅的、颧骨高高的、眼睛深深的。走近她容易,走进她不易。

  “章桦不是一个会找乐的女人,也不是一个能给男人找乐的女人。”“吱”地点燃一支烟后,李京红的眼瞟向了章桦。

  李京红是20集纪录片《姐妹》的摄影师,第一个将章桦摄入镜头的人,也是引导章桦涉入纪录片制作领域的人。2004年起,这部以五个发廊妹的人生流转为主题的纪录片在各地电视台播出后,大受欢迎,收视率据说“超过了同期热播的电视剧”。

  恋爱、生子

  1997年,北京大兴。无事可干的章桦呆坐在发廊里,看着窗外的风景。对面楼上看风景的人却在看她。

  那人就是李京红。

  彼时的李京红潦倒困顿。自从经营的服装公司倒闭后,他从老板变成了自由职业者,偶尔蜗居在小楼里画画,偶尔去咖啡馆里喝喝咖啡……楼上的人和楼下的人就在那里正式认识了。

  章桦的故事,《姐妹》里已做了完整的呈现:1986年,16岁的章桦离开了家乡——浙江省衢州市举村乡大坑村。那一年,市里的纺织厂到村里来招工,虚报了两岁后,章桦走出了大山,成了一名纺织女工。

  活太累,钱太少。一年后,章桦投奔镇上开理发店的二姐章微,学起了理发。“十几岁的她想得最多的就是以手艺为跳板,找个城里人,然后多赚钱,有个小家庭什么的。她认识那个所谓的高干子弟小杨就是这么回事。”李京红说。

  “可我没有家世背景,农村户口,又是初中毕业……很多农村女孩都是这么想的。”章桦说。

  小杨不姓杨,而姓王。“他一直把他的身份证藏得好紧,等我偷偷发现时,已经叫惯他小杨了。”

  1990年,二姐的发廊开到了昆明。来昆明旅游的小杨一行就在店中邂逅了章桦。

  “他和同游的小伙子都看上了我。”即使事过境迁,回忆初恋,章桦仍是笑盈盈的,“他长得很白,很高,穿的全是名牌,皮鞋擦得黑亮黑亮的,他说他是高干子弟,父母都是山西太原市机关领导……”

  很自然的,矮矮的、黑黑的、不是高干子弟的同伴提前回家了。“我问他为什么喜欢我。他说有一次,我跑到他住的地方,看到他被另一个女子追求。我当即逼他表态,他送那个女子出门时,我一把把他拽了回来,拽倒在了沙发上。事后,他说我好有魄力呢,他喜欢。” “后来,我俩打架,也是我常常把他打得头破血流。”

  打架是从生了女儿开始。“我们是1991年开始同居的,我父母也见过他。我一直催他结婚,他也一直找各种理由推搪。”

  “有时他从我手上拿钱,想买包好烟,我偏不给他,他就埋怨我瞧不起他。我催他出去找份工作,他就说我一个高干子弟,苦力是不能干的,找份好工作又找不着;我催他带着我们母女见他的父母,他就说我们现在混得这么差,你又是一个发廊妹,你要我拿什么脸带你们回家?”

  在一次以死相逼后,小杨终于答应带着章桦母女回太原见家人。到达太原火车站后,小杨停滞了,章桦问他,我们去哪儿,为什么不回家?

  “有三道岗哨”的家,是几天后按捺不住的章桦,竭力回忆小杨身份证上的地址,挨家挨户找到的。原来,“高干子弟”生长在一处狭小破旧的平房里,“机关干部”只是位普通的家庭妇女和一位满手机油,长年蹲在桥下修车,戴着顶破草帽的老人家。

  知道章桦私自寻来的小杨,气急败坏,他冲她大嚷,你有什么资格不经过我同意到我家里来?

  一番争执后,女儿被男方家人留下了,小杨留下了,章桦在家乡度过了阴郁痛苦的1996年。为离孩子近点,能看孩子方便点,她选择在北京大兴的一家发廊工作……在那里,她认识了李京红。

  据章桦说,小杨在她离开他一年后,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她也是个发廊妹。

  《姐妹》

  1999年年底,章桦在家乡东拼西凑了6万元后,在深圳租了一间20多平米的门面,开起了一家叫“柏丽”的发廊。

  发廊上的招贴画里是未经沧桑的她,圆润巧笑。发廊里的小姐妹,阿美、阿文、小芳,还有离婚后带着女儿前来投靠的二姐章微,每人背后都是道路曲折:阿美当过二奶,生完儿子后被港商抛弃;阿文仍然带着女儿苦苦等候着孩子父亲;章微遭遇家庭暴力,却一直优柔寡断……

  将她们的故事比较真实记录下来的,是李京红手上的DV机。2000年年初,同在深圳的李京红给章桦挂电话说,他要拍一部关于深圳单身女子的情感生活的纪录片,“要不,我先拍你吧?”

  “好啊。”章桦随口答道。

  2000年3月,李京红扛着DV机闯进了“柏丽”,也闯进了姐妹们的生活,一部名叫《姐妹》的纪录片就此开始了。

  章桦她们从感觉新鲜到中途厌烦。生意本来清淡,客人更拒绝出现在DV前,这让章桦无名火生。几次冲老李狂轰滥炸后,她们熟视无睹了,甚至允许他躺在她们床下进行拍摄。

  摄像镜头持续记录到2003年12月,拍摄的素材长达295个小时,拍摄范围竟然跨越了8省13地,涉足之处有广东的深圳、东莞、广州、梅州,湖南的衡阳、澧县,浙江衢州、贵州毕节、广西贵港、河北廊坊、山西太原、福建连州和首都北京。

  姐妹们的隐私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李京红的镜头前,并搬到了小屏幕上,播出,然后引起观众的广泛共鸣。

  片子结束了,发廊倒闭了,章桦迷上了摄影机。

  2003年5月,北京非典高发时期,呆在老家无事可做的章桦,打电话告诉李京红,自己想学点东西。李京红答应了。于是章桦背上行囊,再次北上。

  “我拍到了最精彩的”

  尽管自己感情失败了,章桦还是想探知幸福家庭究竟是怎样的。在尝到从当婚礼摄像赚钱到拍摄小作品制作成片的甜头后,她萌生了独立制作一部纪录片的想法。

  “邝丹的母亲是我学美容时的同学,总夸她的老公如何如何好,我就想拍摄他们一家的生活。”

  像当年的李京红一样,章桦带着DV机,南下深圳,闯入了中学生邝丹的家庭。

  “这部片子只有20分钟长,可我整整拍了500个小时,我就是傻拍。”凌晨时分,她和邝丹的爸爸一起开工;傍晚,她和邝丹的妈妈一起做饭;晚上,她和邝丹一起做功课。一个半月,每天生活周而复始。

  她发现,邝丹一家三口虽然挤在阳台和半大个客厅里生活,可邝爸爸每天都乐呵呵的。他有一个非常朴素的思想:一个家庭要有分工,女儿学习,妻子做家务,他就修自行车养家糊口。一年365天,他从不休息,每天凌晨四点起床开工。

  但邝爸爸叮嘱邝丹:“你别跟你同学说,你爸爸是修自行车的,我怕你同学歧视你。”这个秘密被邝丹保守了整整七年。

  “我以为我不能再拍到什么了,可是最后,我还是拍到了最精彩的。”有一天,班级演讲,邝丹站在讲台上,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我的爸爸他非常尊重我,他不让我告诉别人他是干什么的。但是在今天,我要非常自豪地告诉你们,我爸爸就是街旁一个修单车的。我写过很多文章,但是我从来没有写过我爸爸,我爸爸最大的奢望就是能睡一个午觉。但是我不能问,爸爸你累吗?我爸爸每天回家,都是乐呵呵地对着我,他从来没有抱怨过。我能够站在讲台上跟大家说话,这是平生我为爸爸做的最大的事情。爸爸,到时候,我一定让你睡个好午觉。

  “这是我没想到的,她的演讲感动了所有的人。”于是,《邝丹的秘密》荣获2004年中国国际广播影视博览会“DV2004——我们的影像故事”评委会大奖。

  “《邝丹的秘密》获奖后,我问过章桦,你知道这部片子为什么出彩?出彩就在于那段演讲,而不是你的拍摄技巧高超。”

  说罢,李京红又指着另一部纪录片,该纪录片里,镜头是谁在说话就转向谁。“你看!你看!她一点也不懂得这时要关上镜头,重新再找摄影角度。所以,制作她拍摄的作品,最累!她一个劲地拍,素材胶卷用得最多,最后真正用上的并不多。所有后期工作还得我来做。”

  一两千元拍部纪录片

  《姐妹》拍完后,章桦与李京红在北京成立了一个纪录片工作室,继续《姐妹2》的拍摄。两人的合作方式,形象的说法是“章桦是眼睛,李京红是大脑”。章桦负责用摄像机记录她看到的一切,剪辑由李京红完成。

  他们拍摄的对象,已变成了那些看过《姐妹》后向章桦寻助的女人们:有人长期自闭在家,缺少他人关爱;有的长年饱受丈夫毒打,当地政府不予以解决;有的家中横生变故,无人施以援手……她们涕泪肆意,眼中写满了“我怕,我痛苦,我不知该怎么办……”,那些望着镜头的眼神,仿佛是要抓住救命稻草。

  他们仍然没有钱。很长一段时间李京红都用不上手机。《邝丹的秘密》获奖后的1万元奖金,章桦已全部投进新片拍摄中。拍摄对象一般都生活在社会底层,章桦跟她们吃住在一起,一个题材的片子只需要花费一两千元。

  回到那个女儿痛打父亲的镜头,“那个女孩叫周凡”。

  周凡的姐姐周波是武汉市一位英语教师,27岁那年正准备结婚时,突然罹患乳癌,必须要切除一只乳房。此时男友选择了放弃。另一个逃离的男人,是周波的父亲,他因受不了生活的重负也离家出走了。

  从小视姐姐为偶像的周凡,留在姐姐身边,放弃工作专心侍候她。可她却在无意中发现了姐姐的日记,原来小时候,父亲不仅毒打她,还毒打过姐姐。从此,周凡的精神世界崩溃了,她把一切不幸都算在了父亲头上,她得了抑郁症。

  镜头上的周凡正用毛巾狠狠抽打父亲,将碗盘一股脑地砸向父亲,年迈的父亲嗫嚅退避。马赛克虽然挡住了周凡的脸,但挡不住她咬牙切齿的叫骂声。

  突然,章桦的身影冲到了镜头前,她与周凡扭打在了一起,直至将她按倒在地,一个劲地质问她,“你知不知道,他是你爸爸,你把他打死怎么办?你知不知道痛?”

  那个画面是由周波拍摄的。

  “我没法做一个冷静的摄影师。我没法坐视不管。”章桦自己也苦笑,摇头。

  她不时会说起女儿,她经济状况不好,还做不到接女儿同住。所以,她时常鼓励自己好好拍摄,“要为女儿将来能在北京上大学,准备一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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