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学家何泽慧：追忆似水年华

1936清华毕业照(前排右2何泽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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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泽慧接受大家采访

何泽慧与钱三强1947于巴黎

　　央视《大家》播出节目《物理学家何泽慧》，以下为节目内容。

　　开场白：

　　六十年前，一对年轻的中国夫妇在法国举行了他们的婚礼。在婚礼上，他们的导师、法国著名的科学家约里奥·居里夫妇为他们送上了美好的祝福。他们就是我国著名的核物

理学家钱三强与何泽慧。如今钱老已经离开我们十多年了，今天92岁高龄的何泽慧先生第一次面对镜头为我们追忆那些闪亮的日子。

　　解说：

　　在中国原子能科学研究院这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里，立着钱三强先生的雕像。1999年国家追授这位开创我国原子能事业的科学家“两弹一星”功勋奖章。夫人何泽慧与他是同行，在我国的核武器研制中同样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位于北京市中关村的这个小区，已经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许多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从国外学成回国的科学家都住在这里，其中包括何泽慧与钱三强。

　　访谈：

　　主持人：何先生您好，您慢点来。

　　何泽慧：来考试了。

　　主持人：我来考试了。我来考您，是吧？

　　何泽慧：我不会说小说，我有什么就说什么。

　　主持人：您看很多年轻人都喜欢听您的故事。

　　何泽慧：听我故事有什么用，让他们来向我学习，你们倒霉了。

　　主持人：为什么呢？

　　何泽慧：我做事不合时代的。

　　解说：

　　何泽慧平时很少接受采访，电视专访这更是第一次。这位走过了近一个世纪风雨的女物理学家，曾经差点被物理系拒之门外。

　　1932年何泽慧考取清华大学物理系。那时的物理系，名师云集，盛极一时。理学院第一任院长、物理学家叶企孙，早年获得美国芝加哥大学博士学位的物理学家吴有训等都在此任教。这一年清华大学物理系一共招收了28名学生，其中有十位是女生。但由于受到传统偏见的影响，教授们认为女生学物理难以学有所成，于是纷纷劝她们转系。

　　访谈：

　　主持人：我听说那个时候的清华大学，也是很重男轻女的。

　　何泽慧：不是所有的系都那样，就是我是上物理系，碰着一个老封建，谁呢？叶企孙。他说不要女生，咱们就造反了。为什么不要女生？那时候一共几十个人考上，去考，考试，几百人考物理系，有几十个人考上，他女生都不要，我们就造反。

　　主持人：您也造反了，您也参与了？

　　何泽慧：当然了，他不要我们。我们考上物理系了，分数够了，他不要我们。后来他没有办法了，所以我一直对叶企孙，什么去表扬他，去什么去，根本就是老封建。

　　主持人：您就觉得他重男轻女，是吧？

　　何泽慧：是，他不要女生啊！

　　主持人：他是不是觉得学物理学很艰苦？

　　何泽慧：谁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我？你越不让我，我越要来。为什么？我那时候有一个表哥，是搞物理的，所以我在中学的时候就对物理感兴趣。你们这种男孩子都不知道，女孩子念书，他说男生好像我们是应该培养他的，你们女生还不能，结婚，毕业就结婚了吗，完了。

　　主持人：您就不服气，这您很不服气？

　　何泽慧：哎，不听他的。

　　解说：

　　那时在学校的劝说下，物理系的许多女生都中途转系或转学。何泽慧不仅坚持到了最后，而且还以毕业论文全班最高分的优异成绩毕业，成为那一年清华大学物理系的十位毕业生之一。

　　这张照片就是当年物理系毕业生的合影，何泽慧一直珍藏至今。站在后排左侧的这位就是后来成为她终身伴侣的钱三强，当时他的毕业论文与何泽慧一样，获得全班最高分。

　　访谈：

　　主持人：钱先生他在清华的时候您就认识了？

　　何泽慧：他是同班的嘛，我觉得他挺爱玩的。

　　主持人：您觉得他挺爱玩的。

　　何泽慧：他是运动员。

　　主持人：您大学的时候跟钱老，那个时候认识，但是有没有开始谈恋爱呢？

　　何泽慧：没有，那时候在念书呢，就管念书，不讲恋爱，我们念书的时候不能讲恋爱。

　　主持人：那时候你们互相之间有好感吗？

　　何泽慧：也无所谓好感，大家一块上课，我们一班人也不多，王大珩也是嘛，反正一共十个人。

　　解说：

　　钱三强先生是一代国学大师钱玄同的次子，天性聪敏，勤奋好学。受家风影响，钱三强从小博览群书，兴趣广泛，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在清华大学读书时，他与何泽慧就被物理系的同学称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然而作为女性，何泽慧毕业找工作时，再次受到了挫折。

　　访谈：

　　何泽慧：到我们毕业的时候，日本人都上清华了，所以那时候我们就要打日本人啊。你中国好学生都到南京去了，南京军工署，那时候就是请德国的专家，军事专家，女生不管，不给你找事儿，你结婚就完了，出嫁就行了。

　　解说：

　　就在何泽慧苦于找不到工作施展抱负时，她得到了一个消息：那时的山西省政府有一项规定，凡是毕业于国立大学的山西籍学生，山西省均资助三年共三千大洋的公费出国

　　访谈：

　　何泽慧：中国自己不要我，我出去。那时候到德国最便宜。

　　主持人：所以您就选择我干脆到德国去？

　　何泽慧：哎，我到德国去，真有意思。我在德国，德国以前没有这个重男轻女什么，没有，所以我到德国去。人家说怪得很，因为我去那个研究所，他本来不收外国人的，尤其他是跟军工有关系。

　　主持人：应该是保密工作？

　　何泽慧：应该是保密，是保密。那个所的自己房子，他们就是围起来的，一般人不能进去的。

　　解说：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为了抗击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中国与德国在军事上有一定的合作关系。出国前何泽慧从在南京军工署工作的同学王大珩那里得知，德国柏林高等工业学校技术物理系的系主任曾经在南京军工署当过顾问。于是，她到德国后，直接找到了技术物理系的这位系主任，然而那时柏林高等工业学校的技术物理系与德国的军事工业有着密切的关系，保密程度很高，一般不会接受外国人在那里学习。

　　同期：

　　葛能全(原钱三强秘书)：她跑到德国也是吃了闭门羹，技术物理系主任就跟她见面，说这个不大可能。因为我们技术物理系是个保密的系，是不可能吸收外国人的，尤其更不可能吸收这个女性学这个弹道专业。那个系主任就不接受她。那么何先生又跟他有一番辩论，她就跟系主任说，你可以到我们中国来当我们军公署的顾问，帮我们打日本鬼子，我为了打日本鬼子，到这个地方来学习这个专业，你为什么不收我呢？那个系主任哑口无言，后来他也很同情中国遭到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这样他也是破例了接受何先生在那儿学习，这个破例是技术物理系收外国学生，也是弹道专业第一个收的女性。这两个例都是何先生打破的。

　　访谈：

　　何泽慧：所以我后来到他那个实验室，他们德国人自己都不许去，他允许我去。我就在那里做实验，做什么实验？我说我就是要打日本人，我说要搞军工方面。他们说真是很奇怪，你一个女孩子搞军工。

　　解说：

　　1939年，25岁的何泽慧以“一种新的测量子弹飞行速度的方法”的论文，获得博士学位。这一年孤身一人在德国学习的她迎来了几位到德国游玩的清华老同学。

　　访谈：

　　何泽慧：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就是王大珩他们到德国来玩，我招待他们。那时候钱三强没有来，因为看样子快打仗了，他怕过来了，回不去，回不去法国，所以他就在法国看情况。后来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了，他给我拍电报叫他们赶快回去，亏得赶上最后一班车，他们有的是英国来的，有的是法国来的，都走了。要是在德国就不得了，他们来玩什么也没有的，怎么行？一打仗就国家就禁止了，不许通过了。

　　主持人：这次您也没有见着钱老？

　　何泽慧：我没有见着钱老。

　　解说：

　　当年被同学们称为天生一对的何泽慧与钱三强自清华毕业后，就各自选择了自己的求学道路：何泽慧去了德国，钱三强则考到法国巴黎大学居里实验室，跟随居里夫人学习镭学。

　　虽然这次何泽慧没有见到钱三强，但至少知道了关于他的消息。可惜的是，

　　何泽慧与钱三强这段美好的姻缘就是从这封短信开始的。随着二战渐近尾声，两位年轻人的通信也越来越频繁。

　　访谈：

　　主持人：那时候通信是不是也有字数的限制？

　　何泽慧：有，跟打仗的国家都有限制，规定都是25个字。

　　主持人：这25个字怎么样准确表达意思啊，您记得吗？

　　何泽慧：那您可以多写几封啊。对不对？

　　主持人：您记得这25个字写信，有没有印象比较深的信？

　　何泽慧：没有。就你好不好，你好不好，25个字够了。我挺好，您放心，就是这样。

　　解说：

　　经过两年的通信，1945年，32岁的钱三强终于鼓起勇气向远在德国的何泽慧发出了25个字之内的求婚信：

　　“经过长期通信，我向你提出结婚的请求，如能同意，请回信，我将等你一同回国。”

　　然而此时盟军已经开始对德国柏林进行大规模的轰炸，寄出求婚信之后，钱三强整日焦虑不安，他担心自己被拒绝，更担心何泽慧在德国的安全。

　　不久，他终于在不安中等到了何泽慧的回信：

　　“感谢你的爱情，我将对你永远忠诚。等我们见面后一同回国。”

　　1946年春天，何泽慧离开德国海德堡威廉皇家学院核物理研究所，来到了战后的巴黎，与钱三强正式结婚。从这一天开始，他们的生活和事业都紧紧地结合在了一起。

　　解说：

　　与钱三强结婚后，已经在德国做过两年核物理研究的何泽慧顺利进入巴黎大学居里实验室，与钱三强成为同事。在1946年召开的一次国际学术会议上，钱三强在一位英国学者投影的原子核裂变一分为二的照片中发现，原子核裂变除一分为二之外，可能还存在着其他的裂变方式。此后他与何泽慧在居里实验室开始对原子核裂变做深入的研究。经过几个月的实验分析，1947年初，他们正式发表论文，证实了铀核三分裂、四分裂现象的存在。

　　主持人：您能不能帮我们回忆一下，在居里实验室和钱老一起发现三分裂、四分裂现象，当时发生的过程？

　　何泽慧：这个简单得很，你要发现东西容易得很，这有什么过程？你做工作细致点，就成了，都会发现。

　　主持人：那您是怎么发现的？

　　何泽慧：看见了，不就发现了？

　　主持人：看见了？

　　主持人：您当时做过多少次实验发现这个？

　　何泽慧：这个一天到晚在那儿做实验。那一天几百张照片，你去看吧，分析吧，做完了就完了，你要看找东西，你不找当然没有啊！

　　同期：

　　葛能全：三分裂后来经过钱三强他们的研究，一般在300次裂变当中，有可能出现一次三分裂。四分裂现象上万次裂变当中可能出现三例，这个四分裂这么稀少的一件事情，一个事件，就是何泽慧先生先发现的。这个时间是1946年12月20日。

　　解说：

　　钱三强与何泽慧的这一发现公布后，在国际科学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约里奥·居里先生称这是二战后物理学上一项有意义的工作。当时很多媒体称他们是“中国的居里夫妇”。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正处于事业颠峰期的钱三强与何泽慧会继续留在法国时，他们决定回到自己的祖国。

　　访谈：

　　何泽慧：我那时候学了就是为回国工作的，是不是？没有说出去不想回来了。

　　主持人：那时候是很坚定的，肯定要回国的？

　　何泽慧：肯定要回国的，出去就是见见世面，学习学习，看看外国人怎么工作的。

　　解说：

　　这张照片是1948年他们回国前在约里奥·居里夫妇家中的留影。这天，这两位世界著名的科学家将一些当时保密的数据资料和放射源送给了钱三强与何泽慧，临别时，伊蕾娜·居里夫人还送给了他们一句赠言：要为科学服务，科学要

　　1948年，钱三强与何泽慧带着不足半岁的女儿回到了祖国。

　　(编导　张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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