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媒体应在转型期的中国守护正义

　　网友：经营开发商跟业主的矛盾纠纷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了，为什么《新闻调查》这种名牌栏目却迟迟没有做针砭时弊的调查？

　　杨春：实际上我们刚刚做过一期这样的节目，做的是业主和开发商之间的矛盾，以及现在面临的一些政策上、法律上有缺陷性的一些问题。这个节目更多是从理论上探讨，当时我们也说要选择一个典型的案例来做，但是全国各地这种事情，一个首先是太多了。二一个

很难选一个特别典型的东西，哪个能作为真正的代表。这是我们关注的方向，而且以后肯定会做一期这样的节目。

　　主持人：《新闻调查》栏目的成员很多人愿意把自己称为“理想主义者”，先问问杨春，杨春是理想主义者吗？

　　杨春：对，首先因为张洁就是理想主义者，他手下的人肯定也是这样，人以类聚。二一个，很多人会把理想主义者当做一个不太好的名称冠给某人，觉得这个人有点幼稚或者是有点傻，是傻乎乎的意思。但是我觉得理想主义者首先是纯粹的现实主义者，才会有自己的理想存在，他对这个现实有不满才会有理想。另外，理想主义者是真正有追求的人。我相信在这个社会中应该有这样一群人存在，我们《新闻调查》就聚集了这样一批人。

　　张洁：我想对“理想主义者”做一点阐述。

　　其实我觉得每一个人都是理想主义者，为什么说每个人都是理想主义者呢？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越来越好，都希望自己周边的环境、人越来越好。这是肯定的，没有人希望自己越来越糟糕，希望自己周边的环境越来越糟糕，从这个意义来讲每个人都是理想主义者。但是我们说的理想主义者跟每个人都是理想主义者区别在哪儿呢？我们所尊敬和信奉的理想主义者，不仅希望自己好，同时也希望别人好，是这样一种东西。如果整体的大的，比如我做的工作，不仅仅是对我自己有帮助，而是对更多的人有帮助，这可能是《新闻调查》的团队特征，我们希望由我们的努力，使更多的状况得到改善。

　　主持人：张老师有句个人感言：在转型期的中国做一名调查记者，是我们的荣幸。瞭望与守护，我们将竭尽所能，不辱使命。瞭望什么？守护什么？

　　张洁：一些新闻人、老前辈说，新闻就像在大海上的一艘船，新闻应该是告诉你前面的航线上有哪些暗礁，我们不能触礁，有哪些危险。如果把社会丑闻现象比作危险，能够使得社会大船能够顺利前进，而不让暗礁对大船造成危险。比如说我们面对某些不公正的社会现象，新闻记者就应该发现这样的东西，把它公诸于世，让社会方方面面警示它，重视这个问题，这是瞭望。守护就是守护正义，守护良知，守护我们有价值的精神含量的东西。而且特别是在转型期的中国，这种瞭望与守护可能就显得更加弥足珍贵。因为这20多年的改革开放使中国进入一个转型期，所谓转型期是什么？转型期就是什么样的东西都出现，从思想到物质文化，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这种转型期，可能好的东西也出现了，很多不好的东西也出现了。在这么一个利益所带来的价值多元化的情况下，我们就要分析哪些东西对于我们的国家，对于我们的民族来说是好的，我们就要去守护他；哪些东西是不好的，是有可能把我们这个国家引到不好的那个方向，我们就要去揭露它、阻止它。所以，瞭望与守护可能更多承担这个功能。而且现在中国也在一步一步走向民主和法制，在这个过程当中媒介对于这样一种功能的承接，应该是义不容辞，应该是铁肩担道义。

　　网友：作为一个调查类新闻节目的记者应该具备的素质是什么？

　　张洁：杨春是一个标本。

　　杨春：有很多学生爱问这个问题，怎么能够成为好的调查性记者。大的范围来说每个人都能成为，只要你对这个社会有充分的好奇心，同时愿意把自己的发现传递给别人。但是从一个特殊的角度来说，从我们的专业角度来说能不能让你的采访对象坐下来，听你的话，而且让他说出他不愿意说的话。就是这么一个短短的过程，但其实最难的也在这儿。刚才你不是问我什么是最难的吗？就是在这儿，当一个采访对象不愿意坐下来说，你让他坐下来，听你说话，同时说出他不愿意说的话。你想我们平时这样交流、聊天，你让一个做了亏心事的人，他不愿意说出来，你让他说出来，已经是挺难的事。另外在电视屏幕上，他知道他的话一出来，他的形象一出来，全国观众都能看出来，这时你让他说话这是多么大的事情，这恐怕是调查性记者最难的，就在这儿，你要说服他。最需要的首先是你对这个社会深入理解。第二，你对人性的深刻判断，你应该让他觉得你这个记者他能够信任，他觉得他告诉你这些话，他说出以后对他来讲是一种释放、解脱，这是最重要。所以，调查性报道，无论是题材还是从人的角度来说，最重要的恐怕是你对人性的理解，可能这是最重要的。

　　张洁：其实做一个好的调查记者，往理论上说可以说得很深。但是我想我们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比如我在《新闻调查》强调什么呢？非常简单，首先我们做一个好人。什么叫好人，我每个人的常识里都有，有良知，有责任感，能够宽容，能够包容，坚定、刚强等等。首先你在生活中做一个好人，然后做一个好记者。社会对好记者的要求是什么？廉洁公正，我想这是起码的。而且我觉得我们做记者应该维护这个职业的尊严，我们应该让所有的跟《新闻调查》记者打交道的人都觉得《新闻调查》的记者不错，是这种感觉。我们把很高的东西放得很低端来看，好记者、好人，做一个好栏目，一个有公信力的栏目。好栏目的标准是什么呢？你传达一个有价值的信息。另外，你以公正、平等、理性的方式，而不是炒作新闻的方式来做新闻。

　　《新闻调查》之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在观众中还有一些好的口碑，可能就在于首先我们做严肃的新闻，我们做负责任的新闻。这样可能我们媒体的公信力、栏目的公信力就能得到广大观众的认可。

　　网友：我很喜欢这个栏目，新闻调查讲的很多节目都是跟老百姓有关的，报道了以后很有作用，但是可能同类的事情以后还会出现。你们的节目播出之后，有关的单位和相应的部门有反馈吗？

　　张洁：有。比如上个月播了李文娟，据我们了解最近她的工作问题都已经得到了解决。

　　主持人：最后请张老师评价一下你的几位爱将。

　　张洁：有人开玩笑，说张洁你很富有，你有“金童玉女”，金童就是杨春，玉女就是柴静，柴静因为出差了，没有机会来，以后可能会来。

　　他们的表现都非常优秀，而且我想这个优秀应该来说不由我来说，由观众来说可能更准确，但是我本人对他们的职业表现、新闻理想责任感，我本人是比较满意的。现在还有一名新的记者，他做了3、4期节目，他是《南风窗》的一位文字记者，思考也有很多深度，但是对他来说面临着一个转折，如何从一个优秀的平面记者转到电视记者，因为电视记者和文字记者完全不一样，电视记者是直接面对观众的。我想新闻调查这个团队，就像刚才所说的它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团队，同时对自己专业品质要求很高的团队。我们很多在社会上引起反响的节目，在节目的内部被批评得一塌糊涂，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周一晚上播出，周二上午就是一个讨论，这样一种对做事的精益求精的东西，也是我们非常宝贵的一种团队的文化。

　　主持人：杨春也评价一下你的领导。

　　杨春：(笑)。

　　主持人：不敢说？

　　杨春：我觉得《新闻调查》这样一个深度节目是需要引领的，张洁上任以来，他把《新闻调查》引领到了，我觉得是一个正确的方向。别看我说得短，这其实是很高的评价。

　　张洁：你赶紧说两句批评，别让新浪网友觉得我们俩老在这儿互相吹捧。

　　主持人：你对他的评价满意吗？

　　张洁：杨春肯定有他不满意的。但是我觉得作为一个栏目团队还是作为我们每一个员工来讲，我们首先有把一件事情做好的想法，比如我的决策做得不对，他们都有一种包容和谅解，他们认为张洁的心思是想把事情做好，这是我们的共识，我们是为了把事情做好。但具体可能由于个人能力或者是某些原因，不能保证你每一个决策、每一个思考都是正确的。所以，作为我来说，我特别有必要从栏目组内或者是栏目组外，吸取大量的经验、思想。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就告诉你，进入《新闻调查》的人，十年已经有三百多人，而且为《新闻调查》献计献策的专家也是将近有上百人。《新闻调查》能够走到今天你不能说是哪个人的功劳，是所有的关注这个栏目的人，包括很多观众给我们长篇大论的观众，指出栏目这样那样的问题。还有大量的观众给我们提供线索。当然我们最感谢的是那些面对我们的镜头，为了维护社会正义，为了维护社会的公共利益站出来，不惜给自己带来麻烦，但是揭开真相的这些采访嘉宾。我们做了十周年特别节目，在后天晚上播出，有兴趣的可以来看。比如把胡姝威、冷风、胡为民、李文娟请到了现场，就想在十周年的时候，我们对这样一些人表达我们的敬意。

　　主持人：由于时间的关系，聊天就快要结束了。最后请张老师跟杨春每个人对我们网友说一句话。

　　杨春：我经常想起可以说电视新闻的一个先驱爱德华-莫罗说过一句话，如果没有引领和启迪，电视只能是一个不断发出光影的充满各种电子元器件的盒子而已。我们这个时代转型期的中国不缺乏笑声，我们缺的是思考，还有思考后的行动。就像这个社会不缺少记者一样，缺少的是好的、负责任的记者。我希望我能成为这样一个记者，也希望《新闻调查》也能够成为像爱德华-莫罗说的一个电视节目。

　　张洁：《新闻调查》有三个关键词或者是三个特征，无论是节目本身还是记者本身，一个是责任意识，我们必须承担我们对国家的责任，对社会的责任。第二是问题意识。我们这种责任感的传递是通过我们对中国问题的发现、揭示来达到我们所要传达的责任感。第三，调查意识。我们问题的发掘是通过调查的手段得来的。所以，对于我们每一个员工来说，这个问题、调查和责任是三位一体的东西。我想《新闻调查》走过了十年的历程，我们经过了很多风风雨雨，在社会各界的帮助之下，我们走到了今天。下一个十年我们可能更多会希望能够得到网友们的关注。另外，《新闻调查》这个团队现在将近三十多名员工，我们会尽我们最大的努力把这个栏目做好。当然我们首先知道我们离网友的要求，特别是网友都是一些精英人群，还有非常大的差距。我们唯一可以说的是我们尽力去做好，通过我们的努力来捍卫新闻的尊严，塑造新闻的力量。

　　主持人：好的，感谢张老师，也感谢杨春。今天我们访谈就到此结束了，感谢各位网友参与，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