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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脸人和周围的世界(图)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5月17日14:39 南方人物周刊
换脸人和周围的世界(图)

4月14日凌晨,西京医院的专家在为李国荣做手术 图蓝天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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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镜子,他试图在大夫的眼镜片上看到自己的脸,但总是模糊的,臃肿的,他得靠想象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本刊记者 马金瑜 发自西安

  2006年4月22日,当李国兴用别人的鼻子在呼吸,用别人的上唇在吃饭,用别人的面
皮在展示“笑容”,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到底是怎样的。

  因为嘴唇仍不能动,他的声音还是模糊不清的,一旦说话,声音经新的鼻腔和口腔传出来,翻译总是让他再说一遍。常常要他重复,他现在还没有微笑的能力。

  作为国内第一个“换脸”的人,这位30岁的傈僳族小伙子已经在隔离室里呆了一个多星期,这个全封闭没有窗户没有玻璃没有阳光的房间里,没有镜子,他试图在大夫的眼镜片上看到自己的脸,但总是模糊的,臃肿的,他得靠想象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没有镜子可以照他的脸。

  在他的病房里,没有镜子。

  遭遇熊瞎子

  17个月前,李国兴的一只羊没有在山上找到。

  有时候,羊可以扔在山上几天不管,也不会丢,可是这一回,一只找不到了——李国兴一共只有7只羊。

  他和两个同伴一起去找,半路里,两个同伴走累了,打扑克去了,李国兴一个人往前走。

  没有想到遇见了熊瞎子。

  熊瞎子在断成两截的大树中间,正在啃吃一只羊。

  狭路相逢,熊爪掠过他的右脸,鼻子和上嘴唇,右脸颊上的肌肉,全部撕掉了。

  右脸上像是被挖了一个坑,右眼的视力受到影响,他的左眼是清澈、形状完好的,这是通往他生存世界的窗户,是一个完全正常的30岁傈僳族农民的世界。

  他原来善饮酒,村子里自己酿的米酒能喝很多碗不醉。能干活,村子里干活数他干得又快又好,地里的黄薯(土豆)、芋头、玉米都料理得好,耕地点种,是一把好手。

  他15岁就和13岁的妻子结婚,现在有一对十四五岁的儿女。

  现在他只能溜着墙根走,不敢抬脸看人。在一个白天,经过村里的小学,他还是把一个小孩子吓哭了,小孩子很久都不敢去上学。老师跟他说,不要再从学校附近走。

  村子里大家总是一起干活,可是再没有人喊他一起去地里做活。村里也有人传他妻子的闲话。

  去村子里会诊的西安第四军医大学西京医院整形外科主任郭树忠看到他时也很惊讶,“做了这么久整形手术,连我都觉得他非常丑陋,没有鼻子没有上嘴唇,牙齿露在外面,半边脸都没有了。”

  郭树忠说,尽管当地民风淳朴,但老百姓都有点怕李国兴。村里各种聚会都没他的份,还有个规定,不许他到学校去,怕吓到孩子。就是一些红白喜事,也是别人吃完了才让他去,他基本上被隔绝了。

  郭树忠到镇上时,和镇上的干部一起吃午饭,他想叫上李国兴。可是镇上的干部都受不了对着这张脸,李国兴被安排一个人到别的地方吃饭。

  听到郭树忠大夫讲了很多手术的风险,李国兴只想跟上走,“他说不管能不能做成,都要试一试,哪怕脸只有一天,也能让他在人前走上一圈。”

  预备术:兔子换脸

  李国兴不知道,对于正在全力赛跑的国内整形外科界来说,他是珍贵的。

  “他正年轻,身体健康壮实,面部又是熊抓伤,如果移植,这比烧伤烫伤等创伤都要好长合”,西安的一位整形外科大夫分析,“而且又有脑死亡的患者捐献遗体,找这样一个理想的患者,是很难的”。

  李国兴也不知道,在这之前,西京医院整形外科的兔子换脸、上海第九人民医院的狗换脸术都在试验中。京沪宁三家机构在不久前因征求换脸者的新闻而成为焦点。

  2005年12月8日,紧随法国换脸术后,西京医院实施一例兔“换脸术”,并于12月23日召开新闻发布会。

  在西京医院动物实验室里,3公斤左右的公兔子被绑在一块木板上,麻醉后,半边脸被剖下,动脉血管注入蓝色的药水,清晰地显现出脉络,血管的缝合就在显微镜下开始了。

  这样的手术,主要负责兔子换脸实验的张旭东大夫往往要做7到9个小时。从2002年开始,大约共使用300只兔子,25只换脸的兔子活了下来,最长的活了十几天——张说,由于后期免疫药物比较昂贵,因此十几天后就给兔子注射了安乐死的药物。

  令张印象最深的,是手术麻醉药药力消失后,兔子痛苦的模样,它们和被剧烈的疼痛折磨的人一样,用头撞墙,用嘴巴咬笼子,用爪子到处扒,“看着很可怜”。

  随后,西京医院整形外科在自己研究所的网站上宣称,“可以说,通过系统的研究,我们真正地掌握了换脸术这一手术方案。从技术角度讲,西京医院整形外科完全有能力开展‘换脸’手术,一旦经过相关方面的批准,找到合适的受体(病人)和供体(可以提供颜面部的人或尸体),即可以进行换脸术。”

  李国兴的手术开始前一个月,大夫韩延解剖了6具人的尸体,由于面部的神经血管最为复杂,摸清楚并非易事。根据李国兴说自己受伤前鼻子大,他用石膏做了一个模具,包括了上嘴唇和鼻子。

  脑死亡捐献遗体的病人脸部被取下右半部分,韩延保留了两根大血管。取下的组织被保存在零下4度左右的冰块上。

  手术

  2006年4月14日,手术移植,包括骨头,软骨和腮腺,共14小时。

  手术过程中最主要的问题是血管能不能接通。血管像火柴杆那么细,却缝了10多针,血管里面非常光滑,外部却有很多毛细组织,首先要把血管切口的外部抛光,而且不能让一点点毛细组织进去,否则马上就会形成血栓,手术就必须停止,这一关过得比较顺利。

  当移植的皮肤由苍白变成微微的红润,手术的十几位医护人员都松了口气。

  但是血管一通,没有预料到的情况就出现了。 供体的脸取下来时根本不知道哪里有伤口,血管一接通很多伤口立刻大量出血,换脸者出现了心律不齐,血压升高,休克,医护人员立刻紧急从血库调血输血。本来只准备了800毫升血,最后总共输入血和血浆是5000毫升。

  手术时间很长,郭树忠因为紧张和疲惫,在中间休息喝茶的时候,把滚烫的茶水泼在了自己的右手上,烫伤了一块皮。

  手术在凌晨7点左右结束,手术主刀之一的韩延大夫回家睡觉,刚躺下一个多小时,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来电号码是医院的,“说,是不是病人出什么事情了?”

  韩延一下子坐了起来,原来是院里通知开新闻发布会,对外宣布“换脸”手术成功。——“其实我一直觉得说‘补脸’或许更合适一些,包括法国的那一例。”

  几天的新闻轰炸下来,韩延的眼圈一直是黑的,“一直没有时间好好睡觉”。

  据科室主任郭树忠说,最初院里的目标是上

新闻联播,“能播几分钟,就已经是最高目标了”,科室也能多创收,吸引病源。

  “法国的‘换脸’的确刺激了我们一下,科技创新,谁都想先获得成功。”

  但宣布手术成功后,“快要把我整疯了!”郭说自己完全没有预料到,有这么多媒体要采访,除国内几十家媒体,《纽约时报》和英国BBC、路透社等境外媒体都在等待。

  郭说,自己被记者到处追着跑,在中央电视台录完节目,去机场的出租车上,还有记者一直在采访他,一直到飞机起飞前一分钟,他才上飞机。

  科里的大夫说,整形科的医护人员被分成三拨,除出门诊和照顾病房病人的医护人员,其他被细分为“换脸”组和“新闻”组,“换脸”组24小时日夜不停轮转,“新闻”组负责媒体的采访工作。

  但即使这样,也让郭树忠应接不暇——右手举着手机,左手拿着固定电话,眼前坐着两个杂志的记者,门外等着两个电视台的记者,他不停地说:“你等一下,先和宣传科联系……啊,你这个采访还要收钱,不要钱的采访我都应付不过来,你就慢慢等着吧!……哦,你周一早晨给我打电话,到时候才知道有没有时间……我的手术录像是机密,怎么能给你们放……”

  郭以机关枪扫射的语速说着手术过程,还不时接着手机和电话,门外有闻名而来的病人家属咨询,郭着急对记者们说:“你们还有什么问题赶紧问,我现在连给病人去拆线的时间都没有。”

  有记者问:“这是个科学试验吗?”

  郭回答:“谁不想科学创新?”

  “这已经不是李国兴一个人的命运了,而是我们一群人的命运!”郭喘了口气,终于有空喝了一杯水,突然说。

  “成功”是谁说的

  “现在还只是手术成功,但是不可预知的风险还是存在,感染,排异反映,等等,还有终身吃药,按照病人的收入水平,那里来那么多钱?”郭到病人生活的村子里去过,一袋玉米,两麻袋土豆,就是村民一年的粮食。“看院里能不能给他安排个零时工干干……”

  因此医院对于采访安排得非常谨慎,郭对记者说:“我只能让你们知道你们该知道的东西。”

  手术后,陪同病人来的乡村教师,面对眼花缭乱的镜头和摄像机吓得发抖,“他差点尿裤子。”张旭东大夫说。在换脸手术后一个星期,这位教师已经学会了含糊其词:“拆线的时候啊,我不清楚……我和他不在一起,我不知道。”

  科里的大夫对他翘起大拇指:“这才合格!不该说的不能说。”

  在宣传过程中,该院整形外科的大夫在医学专业网站“丁香园”里,贴上了电影《变脸》的海报。

  加拿大同行在论坛里质疑:“这个‘成功’是谁说的?”

  中国同行回答:“是记者说的。”

  按照医学标准,面部移植需要半年到一年恢复神经,患者有了表情,才能算是真正成功。

  同时,也有人提出:“换脸的兔子都没有活多久,怎么就敢做人的手术?”

  在接受新浪访谈时,有网友也向郭树忠抛出了这个问题。郭回答:“初期的手术,就是面临没有足够资料的情况下还必须去做这个手术。第一个人,就像我们去走路,去一个荒漠的地方,可以靠太阳,可以靠指南针去辨别方向,但是不会有一条路让你走,会有风险。做科学的人,特别是走在前面的,必须这样去做。”

  做完手术后,郭接到的电话中,有人觉得自己长得丑,希望能够换个明星的脸。也有面部受伤的病人打电话到科里,咨询换脸的事。

  但都被劝阻了。郭认为,目前真正适合换脸的是少数,“在这项技术完善以前,我们应该控制这个手术,只有少数确实必须换脸的人才适合做。”

  目前,英国和美国已经在着手换“全脸”,赛跑仍然在继续。

  “谁都知道,第一,就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一位业内人士说。

  李国兴目前脸上的接缝有些地方还对接得不齐整,他还将接受一次大的修复。他的下嘴唇现在已经可以张开,也能够做咬的动作,部分表情肌肉已经出现了,比如笑肌、颧肌等。换上去的肌肉本身的存活没有问题,但是由于没有了感觉神经,即使脸部肌肉和神经完全长好,换上去的部分脸也不会有感觉。

  尽管还有很多问题,李国兴还是通过翻译告诉医护人员,他很幸运。拆线之前,他向大夫要了镜子,看了自己好半天,说:“好!”值班大夫说,患者很高兴。

  科里的护士长很兴奋地跟郭树忠主任说,换脸的病人已经可以吃面片,前几天都吃的是鸡蛋汤和牛奶,这些都是病人以前极少能吃到的东西。

  “大概很感激我们,总用眼睛朝我们笑。”

  大夫韩延告诉记者,有时候,病人笑得像面瘫的人,只有半边脸是咧嘴笑的,另半边脸不动,看上去很奇怪。记者在照片上看到了这样奇怪的笑容,照片由科里的大夫拍摄于病人手术后的第四天。

  他的眼睛看着正前方,这张照片是用来做病例资料的,是用来记录历史的。

  他的左嘴角咧着,这是他笑的方式,他在微笑了。

  数码相机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翻译还记得,手术第二天夜里,李国兴做梦了。在梦里,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树和草绿绿的,油菜花黄灿灿的,溪水清清的,他又在高高的山坡上放牛,唱白调对歌,歌声可以飘很远很远。

  竞赛中的中国换脸工程

  2005年11月27日至11月28日,法国一家医院的手术台上,38岁的法国女子伊莎贝尔·迪诺尔接受了世界首例换脸手术。24小时后,麻醉剂消散,迪诺尔从昏迷中苏醒,在她的脸上,原先被狗咬烂的巴掌大的皮肤不见了,替换上的是一块来自一名脑死亡女子的脸皮。

  世界为之震惊!

  这一奇迹的导演者依然是法国著名医生迪贝尔纳。同样是他,7年前完成了世界上第一例手移植手术。

  紧随其后,2005年12月8日,南京军区总医院整形外科通过南京《扬子晚报》刊登了一篇《南京招募“国内换脸第一人”》的文章,并列出3个条件:头面部严重烧伤后的畸形;一般45岁以下;可考虑烧伤早期,面部创面尚未修复的病例。这将正在关注法国换脸手术的眼球迅即拉回了中国,4天时间,已经有上百人报名。

  几乎是同时,上海、北京两地也相继传出了与南京同样的信号———中国的换脸手术已箭在弦上。一夜之间,法国换脸手术公布后,鲜为人知的中国换脸工程的面纱被揭起,京沪宁三地以不同的方式竞相抛出了“换脸”的橄榄枝。

  在北京,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首席整形专家陈焕然博士也在向社会征集换脸者。陈将换脸病例分为了三大类:严重

车祸者、烧伤者和面部肿瘤者。

  12月14日,北京媒体刊登的一则消息在骤然升温的换脸热中又添了一把柴———“北京选定换脸第一人”。

  “无脸人”王先生来自河北,因炼钢时铁水迸出导致严重毁容。很快,王先生受邀做客央视访谈节目,向社会发出了“谁能给我一张脸?”的呼声。

  李青峰是上海交大第九人民医院整形与修复重建外科教授。2005年6月,李青峰课题组开展了一例“准换脸”手术——患者王某得了一种罕见的着色性干皮病,癌细胞最终侵蚀了整张脸。在14个小时的手术中,课题组人员剥下了王的整张脸,用他的背部皮肤成功地重建了一张新脸。

  “目前国内换脸手术处于无序状态,技术上缺少规范和标准。”李青峰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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