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浩：凡人法医的烦恼

　　记者 杭晓琳 浙江温州报道 马可 摄

　　“法医不是神，只是人。”张志浩在接受第一家媒体采访时，便一再强调自己的凡人本质。之后的一个多月，他频繁接受采访，并继续这样强调，可还是身不由己地出了名。

　　这位温州医学院法医系的讲师，于今年2月25日开博，名曰“我是法医”，将以法医身

份参与的案件，写成了一篇篇美文。两个月后，其博客点击量突破22万，至6月初就变成了80万，成为草根博客中的一个神话。

　　越来越多网友留言表示，已将法医立为职业志向，但张志浩对此反应平淡。他意识到，自己在无形中神化了法医，而这份职业中不为人知的困难与压力，却在生活中真实上演着。

　　创博缘起

　　5月14日一个周日的午后，一身黑色将身高1.84米的张志浩衬得更为英挺，但记者还是忍不住将象征死亡的黑色与法医职业联系起来。事实上，几小时前，张志浩与两位同事刚刚完成了一次尸体解剖。

　　那是一个5个月大的男婴，因腹泻发热被送往一所小卫生院治疗，打了点滴后情况未见好转，于是被转送上级医院，不日死亡。家属认为，男婴之死是因为医院耽误了救治，而院方自认无过错，临床诊断书上这样写着：腹泻伴轻度脱水，电解质混乱，心跳呼吸停止。

　　“几乎所有的诊断书都会写心跳呼吸停止，但这只意味着死亡，却不是死亡原因，我们要做的，就是查明死因。”

　　博客让工作性质略带神秘的张志浩，突然走进公众视野，至于它的诞生，则源于一次讲课。

　　2006年2月24日，张志浩捧着备课材料，走进教室。他并不认识在座的医药系学生，这是一次跨系讲课。

　　第一堂课过半，教室里突然响起刺耳的手机铃声，张志浩拿出手机，迅速转成静音。学生中传出些小动静，似乎在表示不满。张志浩解释说，作为一名法医，他必须随时听到手机铃声，以防有紧急任务。

　　课堂里一片骚动，好奇的年轻人早已通过《CSI(犯罪科学调查)》等电视剧对法医工作略有耳闻，但近距离地面对一位法医，还是头一回。“给我们讲案例吧！”张志浩拗不过他们，开始讲述自己参与鉴定的一个案子。

　　第三堂课的下课铃声中断了学生们的好奇之旅。张志浩笑呵呵地整理着讲台上的材料，“张老师，既然上课时间不够，能否把案例写出来给我们看？”张志浩抬起头，面前的学生赵瑜一脸企盼。“我试试看吧。”

　　第二天，在家休息的张志浩想起了学生们对法医工作的好奇，“不如写博客吧。”一天功夫，“我是法医”诞生了。

　　博客是非

　　周日上午，张志浩与男婴的父母交谈了一个多小时，了解孩子死前发生的一切。近两小时的解剖结束后，他与同事将男婴的内脏送回医学院做病理切片，等待进一步的鉴定。此时已近中午，妻子还在等他回家吃饭。匆匆赶回家后，却又临近采访的约定时间。“最近采访多，咨询也多。”他说。

　　但过多的采访和咨询并不是让张志浩疲于奔命的唯一理由。出名后，尽管他一直小心处理着各种社会关系，但还是陷入了难以言说的苦恼中。

　　他喜欢坐在校园的石凳上看书，可如今再也无法怡然自得地享受，过往师生的目光令他非常不适。邀他编写电视剧、广播剧和出版小说的人也不断造访温州。目前他只答应为一家外地电台编写广播剧，但打算在今年暑假完成，理由是不耽误本职工作。他害怕被人说不务正业。

　　这种担忧到了过分敏感的程度，当学院领导拍着他膀子说“小伙子挺有才华的”，他的第一反应是回答“放心，我一定先做好本职工作”。

　　“有些朋友开玩笑似地提醒我注意，说已有相关部门和学校领导打过招呼。”张志浩不认为自己的博客有泄密之嫌，毕竟他不曾透露过当事人的信息和案件发生地，但他也因此更为谨慎。他每天花大量时间清理网友留言，并在博客公告栏上以红色字体醒目标注：“本人把自己作品的体裁定义为小说。”

　　他拒绝采访其家人，甚至拒绝透露就读大学的名字，“有些案例是读研时接触的，我不想再波及无关的人。”

　　法医真相

　　张志浩的脖颈系着一根项链，吊坠是一块粗犷的金属图腾。“我平时上课也这么打扮。”他说。学生们则习惯称他“浩哥”，因为他缺乏为师者的威严。

　　促成博客诞生的赵瑜始终忘不了张志浩在课堂上落泪。那是第二周的病理课，张志浩讲述一起强奸案，女孩被剜去双眼，割断气管，凶手以为她必死无疑，安然离开现场。

　　女孩奇迹般地活着，当张志浩见到女孩时，她已经无法出声，但双唇蠕动着，试图告诉他发生了什么。“说到这里，他哭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我们都愣住了，没有见过这样的老师。”赵瑜说。

　　敏感细腻如张志浩这般，或许与他的职业脱不了干系。张志浩曾经有过六年的临床外科工作经验，以至于现在他还会带着手套用后背顶开解剖室的门，而这只是对活人手术的无菌要求。

　　2000年，他决定报考冷门的法医专业研究生。尽管他认为高素质法医有着广大的市场需求，这个决定却像一声惊雷在他身边炸开。亲友们轮番劝说他改变主意，唯一表示支持的，只有在中学当教师的父母。

　　张志浩知道这是一份社会承认度不高的职业，尤其是当面对其他医学领域的专家时，法医的鉴定结果通常会遭到质疑。这些专家认为，法医的专业强项只是解剖尸体。

　　张志浩曾在一篇题为“庸医”的文章中写到，一位初生婴儿胃中有空气，而十二指肠中并无空气，说明他是出生后才死亡。结果一位儿科专家质疑说，这可能是天生畸形或幽门梗阻。张志浩知道这位专家在质疑什么，回复说：“作为法医，我要做的只是判断婴儿的死亡时间，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胎儿在母腹中是不呼吸的，而他胃里有空气，说明他是活着来到这世界后才死去。”

　　相对于专家业务上的针锋相对，法医最难承受的是亲人的误解。张志浩幸运获得了父母和妻子的支持，但他曾见过一位同事，每次出任务都瞒着女友，深怕她产生不适反应，时间久了，同事再也无法承受这种压力，最终辞职。

　　就在采访当日的晚上，张志浩接到一个来自东北的咨询电话。电话持续了两个小时，对方将积压了整整七年的疑虑倾诉殆尽，并试图请张志浩到当地进行调查。

　　这天晚上，张志浩更新了博客，文章以“幸福是什么”为题，基本再现了这次采访中的核心话题。他说，所要的幸福，就像当日清晨他牵着妻子的手去买菜，途中看见一个卖烧饼的，闻着很香，花了两块钱买了一个在路边吃起来。

　　“我在尽力保持内心的简单。”张志浩说他更喜欢以前的生活，而不是现在的纷繁复杂。但对这个颠覆了生活原貌的博客，他似乎并不反感，若非如此，他的名片上不会赫然印着：新浪超人气博客“我是法医”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