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红军李中权将军长征记忆

2006年8月25日，老红军里中权在北京家中接受了新华网军事频道的独家专访。新华网 高航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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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红军李中权家中悬挂的李中权母亲的画像和纪念诗词。

老红军李中权向记者展示自己的勋章。

老红军李中权及老伴詹真辉。

　　新华网专访：为纪念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新华网特别独家推出老红军系列访谈栏目。8月25日，本网记者来到了李中权将军的家中，看望了这位亲身经历过长征的老红军，并与老将军就网民所关心的问题进行了对话。

　　童年时为读书想认别人做父母

　　记者：首长，很高兴代表新华网的网友来看望您，并且跟您聊聊您的长征。新华网的网友都很关心您和其他的老红军，并且非常想听到老红军们的长征经历和战斗故事。有一位网友问，您参军的经历和别人不太一样，很多人参军是家里太穷了，吃不起饭就跟着红军走，您当时是有文化的，为什么参加红军？

　　李中权：我参加红军是因为我家里也很穷。我们家里弟兄5个，我父母要选一个比较聪明的孩子上学，父亲母亲的目的就是家里能有个孩子能懂点文化，能写点东西，不受人欺负。

　　父母的这个希望并不能满足我。当时我在离家50里地的一个高小读书，家里穷得拿不起钱供我读书，我就对父母说："你们不送我读书，我就在外面另外找一家人送我读书。"那时候天真的很，我觉得我是个孩子，叫别人爸爸妈妈，他们就会送我读书。这种幼稚的想法促使我把爸爸妈妈存的铜板抓了一大把，差不多有20几个，揣在兜里就跑出去了。跑的时候还给菩萨作了一个揖，希望保佑我能有个人送我读书。走到罗江口钱就用光了，我到了一个饭店，一个老太太非常好，看我的样子狼狈的很，问我从哪里来的。我说："从碑庙镇来的，我想找个人送我读书，我在你这儿吃点饭。"那个老太太非常好，说："孩子你太天真了，谁会送你读书呀？你还是回去找你爸爸妈妈。"她给我吃了一顿"猫耳朵"，吃完饭钱也不要了。没有钱，我只好回家了。走在路上，看到前面有一个人背着东西走，我往上走，他往下走，原来是我爸爸。我说："爹，我想读书！"他说："儿呀，你走哪里去了？我们家里都找遍了。"我就哭了。他叫我回家，说娘也在找我，能不能读书，回家以后再商量。我一回家就哭，我妈妈问我到哪儿去了？我就说我要读书。过了两天,我爸爸妈妈他们俩经过商量，宣布同意我去读高小。头一学期父母想尽一切办法凑了六、七块银元，还有一些是亲友帮助了一点点。我终于可以读书了，第一学期我考了第一，英文叫First，第一名，因为考了第一名以后就不用拿钱读书，只要在家背点粮食来吃饭，其他费统统不交。

　　在张爱萍将军的影响下参加了红军

　　高小二年就毕业了。张爱萍将军当时是我们学校的教员，他讲的是公民课，也就是现在的政治课。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政变，屠杀共产党。他给我们讲了很多革命道理，我觉得共产党是对的，蒋介石是大坏蛋。红军在毛泽东、朱德带领下打下了很多县城。当时我们在报纸上都看到了。我说："张先生，你讲得好。我们家是穷人，我们希望共产党来、红军来。"张爱萍说："你们要好好学习，要进步。"所以张爱萍给我的印象很深。在张爱萍的影响下,我对共产党和红军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一回家就告诉爸爸妈妈共产党是怎么回事，红军是怎么回事,他们说军阀宣传红军长得青面獠牙，那是假的，别相信这点。1928年我就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我学校毕业都是考第一，整个达县大约20几个高小，有一千多同学，我总是考第一。我一回家，家里也说不得了，李中权全县第一。我的父母觉得孩子很聪明，有学问了，希望我将来当个什么头头。高小毕业后我要求继续上中学，这个时候爸爸妈妈根本不同意，说："哪有钱送你读书。"家里地方上的人也觉得我这个人不得了，都支持我去上学，结果我就考上了达县中学。1932年，我当选达县中学学生自制会主席，领导全校罢课一个多月，反对国家主义派校长唐隽。

　　中学毕业以后，组织让我去参加红军，1932年我正式加入川东红军游击队。当时我父亲和大哥参加了农协。第二年我入党，带领川东游击队一个大队进军碑牌河场等地，亲自杀了几个罪大恶极的土豪。1933年，川东游击队正式改变为红33军，我担任98师296团政委。不久，我被调任中共绥定到委宣传部长，主要的任务是动员群众参军，反刘湘"六路围攻"川陕苏区。

　　1935年，张国焘放弃了川陕苏区，进行西征，只留下了少数人打游击。部队过了嘉陵江后，又组织了川西道委，我任组织部长。不久，红四方面军继续西怔，准备迎接中央红军。我被调任红四方面军中政治部地方工作部长，在总政副主任曾传六的领导下工作。我又回到了部队工作。

　　全家九口人的长征

　　记者：您全家9人追随了红军，4人牺牲在长征路上，您能给网友讲述一下您全家随红军长征的悲壮故事吗？

　　李中权：1934年刘湘围攻川陕苏区，红军撤离苏区的时候，因为我参加了红军，参加了共产党，杀了土豪恶霸，哥哥也已经是乡镇的苏维埃主席这样。家人就不能在家乡呆下去了，如果不走，土豪劣绅见到红军家属就会乱棒打死。所以他们也跟着红军走了，红军家属跟着红军走的多得很。这样，我的父母、五个弟兄及两个妹妹共9口人均先后跟随红军参加了长征。1934年，我爸爸为了掩护一个通讯员而牺牲.当时敌人侦察兵追那个通讯员，爸爸在山上砍柴，爸爸发现后就把通讯员的帽子带在自己头上就跑，敌人就追着我的父亲，结果被敌人杀害。我母亲在长征途中，死在了过草地的途中。我大哥李中洋在碑牌河场苏维埃政府当主席、红33军赤卫团政委，在张国焘错误路线下被杀害。我二哥李中池在红军里战死。

　　妈妈 让我再看您一眼

　　记者：您曾经在回忆录中说到，您在长征中，曾经与您的母亲有过三次见面，而您最难忘的是哪一次。

　　李中权：第一次是1934年，春天，我在通江遇见母亲，当时我和母亲均已经得知父亲的死讯，但都在向对方隐瞒。第二次和母亲见面，是在1936年3月，在宝兴县遇到母亲，和母亲兄妹彻夜长谈，第二天，依依不舍的告别。我最难忘的是第三次见面。那是在1936年5月，我当时任大金川独立第二师政委。我带独立师的一个排到东边红一团检查工作的路上，在丹巴东边的一个地方遇到我的妈妈，一个弟弟、妹妹，这个时候妹妹才8岁。当时红军正在翻跃雪山，路上红军铁流滚滚，战马嘶鸣。我的弟弟妹妹都叫我三哥，他们说："三哥，怎么办？娘不行了，娘腿肿了，走不动了。"我说："小妹，你知道我的心情。长征要北上，母亲身体不好，但就地安置是不行的。可要是回家去，我们也已经无家可归了，我们家早就没有了。"这时,我娘一句话不讲，她就老看着我。她也知道第三次翻雪山过草地，她过不去了。我也知道，我们都心照不宣，我当时心如刀割。我给红一团的张政委写了一封信，我说请你给我的娘、弟弟妹妹找点粮食，张政委说："好多人要粮食，我哪儿有那么多,老首长跟我要粮食我都没有。"他给了我一块银元。当时我身上还有点粮食，还有一匹战马，我都给母亲和弟弟妹妹了。弟弟问我："三哥，你怎么办？"我说："不用管，我有办法。"警卫员说："首长，我留下来照顾大娘。"这个时候妈妈开口说话了，她说："不行，你们北上的战士一个不能留，你们北上." 妈妈就讲这样一句话，可这一句话一直很令我感动。虽然我的母亲不是共产党员却胜似共产党员。我的警卫员说："首长快走吧，部队都走光了。"这时，我骑上另外一匹马，头也没回的和我的警卫员走了，我不忍心看我的母亲，不忍心看我的弟弟妹妹，我不忍心回头看他们，我就那样走掉了。我不敢回头再看他们。

　　过了草地以后，有一天我正在行军，忽然一个红军战士追来，我一看是我的弟弟。他告诉我，娘已经死了。他塞给我一个纸条，记着我母亲死的地方、死的时间，可惜的是我装在兜里在长征的路上丢了。直到纪念长征60周年时，《解放军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我才知道母亲牺牲的确切日期。

　　话外音：我们在李中权将军家中的客厅看到墙上写着这样的条幅： "今年七月七日是我亲爱的母亲在长征途上逝世七十周年的日子，我亲爱的母亲，儿时时刻刻都在怀念着您，此中心情是难以用语言能表达的。娘呀，您同父亲一样是生的苦，死的苦，但父母在长征途中，生的光荣，死的伟大。这种精神是会荣传万代，光照千秋的。我亲爱的娘，您安息吧。您的第三儿李中权。"

　　我在藏民独立师当政委

　　记者：能不能讲讲藏民独立师怎么作战和处理和藏民的关系？

　　李中权：藏民独立是大部分是藏族，那时候的藏民受国民党欺负，听到红军宣传，受到影响很大，藏民组织起来，组织一些游击队，然后成立一个师，师长叫马骏，是一个藏民。

　　红军到了康巴。把我调到藏民独立师当政委。我当时藏语也不懂，到那儿去，衣服都要换成藏民衣服。傅崇碧跟我说：'中权同志，不要怕困难，少数民族同志，你只要好好带，那是一个很有战斗力的部队。"

　　我去的时候，还带着二百多干部去藏民独立师。师长马骏专门来欢迎我，还讲了很多藏民的故事，他还笑着告诉我："李政委，女的在前面骑马，你千万别跑到她前面，否则她认为你是向她求爱的。"

　　当时的藏民独立师，主要的任务是为红军部队筹集粮食，为主力红军三过草地做准备，该师担负丹巴以东至边耳，西至绥靖，长达数百里地的警戒。

　　记者：那第二次、第三次过草地比第一次还苦吧？

　　李中权：我们再回来，路上的草都吃光了，已经到了9月份了，长征路上死的人，被雪盖着，人的原形看得清清楚楚。路上看到牺牲的同志也来不及管，如果管那你就死掉了。所以第二次过草地、爬雪山的时候，牺牲比第一次要大。

　　最苦是第二次翻雪山过草地，第三次也苦，我们准备了一些干粮，比较充足，但是中间的时候也不敢吃了，留一点点，这样有一种精神鼓励，说我还点粮食。主要是吃草、皮带。曾经有报道说长征时吃皮带是夸大其词，我认为那是胡说,他一定没经历过长征。因为我就亲自吃过皮带。现在这个皮带是塑料做的当然不能吃，过去的皮带是牛皮、猪皮,我都吃过。其他就是是吃草，第一次、第二次过草地不知道哪种草有毒，很多红军中毒牺牲了，第三次过草地时，总部就画了一个图，告诉哪些草能吃，哪些草不能吃。记者：那这个皮带是怎么吃的呢？

　　李中权：皮带要先在火上燎燎，然后再在开水里煮，煮熟后皮带好吃的很，如果有盐就更好吃了，而且不敢一顿吃完，一顿就吃一点点。

　　记者：红四方面军和中央红军两个方面军会师是什么样子？

　　李中权：红四方面军和中央红军在夹金山会师，两大主力会合大家都高兴的很。中央红军在长征的时候，好多人都牺牲了，牺牲太大，他们原是8万多人，从中央苏区豫东出发，一直到夹金山下会合的时候，中央红军只剩下两万人。两军会合，兄弟互相拥抱，高兴的不行。我们筹备了很多粮食，猪、牛、羊慰劳中央红军。

　　记者：您在长征吃了这么多苦，长征是不是您一辈子觉得最苦的时候？

　　李中权：我认为我这一辈子最苦就是长征。千难万险，不怕死，不怕苦，目的就是为了打日本鬼子，解放全中国。因为中国危险，日本已经占领了东三省。我感觉为了打日本救中国，千难万险，死也值得,什么苦都可以克服。这是共产党员为共产主义事业在斗争，死呀苦呀算什么。长征虽然过去了，但是这种精神是光照万代，永传千秋的。

　　长征是伟大的 长征精神是应该光照万代的

　　记者： 您觉得现在怎么让年轻一代继续继承和发扬这种精神？

　　李中权：我们要好好的教育我们的后代。长征过去了，但是这种精神是我们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红军，也就是打日本的八路军，也就是现在的解放军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毛主席、党中央领导的红军，也不会有新中国。

　　记者：您有没有看过长征的电影或者电视剧？

　　李中权：看过《千山万水》。

　　记者：您觉得真实吗？

　　李中权：很真实啊，但是毛主席看了生气，他说："写长征不能只写一方面军，要二方面、四方面军，写一个方面军我不愿意看。"

　　记者：您最喜欢哪一部描写长征的影视作品？

　　李中权：凡是长征的，我都爱看。我觉得长征是伟大的，凡是写长征的文章、写长征的电影，我都要看，因为有感情。

　　记者：在长征路上还有很多红小鬼是不识字的，是边长征边学文化，那您是有文化的，在长征路上会不会教他们识字学文化？

　　李中权：我是中学毕业，红军很重视知识分子的。但是红四方面军不一样，凡是知识分子，张国焘就觉得有问题，我的大哥是张国焘杀的。在红四方面军，我说我高小都没毕业，我不是一个知识分子。到了延安，批判张国焘路线，我在批判大会上痛哭流涕。我说："我在红四方面军不敢说我是知识分子，要说是知识分子，那是要杀人的。我不但是高小毕业，我是中学毕业的，我的大哥被张国焘杀了，我的独立师长也杀了。"记者：长征路上每天大概要走多长时间的路？

　　李中权：毛主席曾经这样说过，他在抗大给我们讲课，他说为什么是二万五千里长征？在1934年的10月，从于都河开始长征，到1936年的10月到了陕北。毛主席说，二万五，有时候一连走几天不休息，有时候好几天不走。曾经有人说红四方面军、红二方面军都不够二万五，我们走了一年零九个月，三翻雪山草地。我们跟着组织走，我们一天70里，三万多里都有了。

　　记者：感谢首长接受我们的访问，并且回答了新华网友的那么多问题，也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红军革命传统教育课。最后我们祝愿您身体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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