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成桐:北大讲没有问题为什么不公布名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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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9月03日16:14 南方人物周刊 | |||||||||
人物周刊:北大认为您“歪曲了事实”,尤其是在海外人才引进的问题上,北大的声明出来后,很多读者和网民认为应该“用事实来说话”,您所知道的都有谁? 丘成桐:那很多。例如数学和力学两个学科直接从海外招聘的特聘教授在海外全都是
有全职的,说他们是从海外引进的人才,那就不实事求是了。你们可以从网上查,田刚、夏志宏是海外全职。陈十一、佘振苏是在海外有全职的特聘教授,还有最近的那个葛力明也是海外全职的特聘教授。就数学和力学那几个人,在网上很容易查的。教育部的网站有,海外大学的网站有,你只要随便search一下,很容易就能找到。好多都能查到,简单得很啊。 海外大学的这些网站上,都载有这方面的正式人事资料。至于北大随便讲他们没有问题,那他可以将名单发表嘛。名单发表我们一个个对就是了。北大讲没有问题,为什么不公布名单呢?很简单嘛,教育部的网站倒还没有关掉,你可以去查。 人物周刊:您认为北大在引进海外人才方面存在这些弊端,那么,在您看来会有多严重? 丘成桐:一个学校、学术机构,是培养年轻人的主要机构,是给年轻人作榜样的。共产党有一句名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尤其是做学问的人眼睛是雪亮的,北京大学的青年学生也好,其他高校的本科生、研究生也好,都是有可能成为第一流人才的年轻人,他们看到学校不老实,学校引进的人才是假的,他们心里会怎么看?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年轻教师的工资比所谓引进的特聘的教授低得多,相差得很远很远,比讲座教授也低很多。北京大学的老师也好,其他学校的老师也好,我常听他们诉苦,钱不够。他们在那里全时间地教课,做研究,有些年轻教授的成就是第一流的,(却)得到完全不同的待遇,按照现在这样的引进法,他们心里是非常不舒服的。 朱熹平在中山大学能做第一流的学问。除朱熹平外,国内很多的年轻人也都能够做第一流的研究,但是他们现在觉得很伤感:他们做了大量研究,但是得到的待遇和重视,跟海外短期引进的所谓的人才相差这么远。 第三个弊端啊,所谓引进的人才到了北大,或者到了其他大学,他们是大人物,强迫年轻人跟他们走同样的路,把这些年轻人放到他们的研究领域里去。虽然不见得每个引进人才都做这样的事,但是我看到了一些这样的人。这些人跑进来,不但对年轻人没有帮助,而且强迫年轻人走他们走的路,就算年轻人不想做,他们也强迫他们去做,而且还把自己的名字放到年轻人的成果里去。 这样做,对国内的学术研究造成了很大的打击,造成了年轻人宁愿到国外去,也不愿意留在国内。事实上这些年轻人是有能力在国内做研究的。你就可以看出来这些情况有多严重! 比如庞加莱猜想,八九年前我就让中国的年轻人去做,结果海外回来的这些人让他们不要做。 人物周刊:为什么不允许年轻人去做呢? 丘成桐:他们要赶快写几篇文章来交差,向政府交差,表示他们有实力作研究。尤其是这些海外引进来的,只来一两个月,甚至一两个星期,他们要赶快有成果,所以他们要年轻人做那些最快、能做出成果的研究,才能够向上报告,才能够得到重视。 人物周刊:近年来,国内名牌高校开始较大幅度引进海外人才,你如何评价其利弊得失?应该如何改善或者做得更好? 丘成桐:能够真正引进人才我想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不反对,而且非常赞成。就好比姚期智(编者注:前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教授,世界计算机领域的最高奖——“图灵奖”获得者,迄今获得此项殊荣的唯一亚裔科学家)去清华,我对他本人很佩服,我对清华大学能够成功地引进姚期智也很佩服。他能够从普林斯顿辞掉所有位子,能够很专心地教课,带了很多学生,这可以说是中国学术成功的最重要希望。 能够大量引进这样的人才我想是很重要的,我觉得清华大学在这方面做得很成功,至少在姚期智引进上,我是非常敬佩的。 北大就没有做到这一点。引进××本来是和引进姚期智相提并论的,可是××在普林斯顿是全职的,甚至当初引进的时候在麻省理工也是有全职的,这样做很不好。他没有花很多时间在年轻人身上,可是姚先生却花了很多时间教导年轻人。 姚先生是大学问家了,我也觉得引进海外年轻人也很好,现在慢慢地全职引进了一些年轻人,我们在中国科学院就引进了一些。我就觉得能做到真正引进是非常重要的事,可是不要作假,明明在国外有全职的,却又回来,也说是全职。 北大反反复复地引进××,在以引进××的名义捞取巨额国家经费、把××推上院士、政协委员位置之后,又说××每年来2~3个月,以后计划增加回国时间,而对教育部又说是全职。这就说明了北大的人才引进工作有多么的糟糕,简直是拿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当儿戏! 人物周刊:那为什么这些引进的“特聘教授”不能全职回来呢? 丘成桐: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假如一个教授的目标不是替中国的年轻人服务,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他们在国外能拿到全职的教职,又能在国内拿到全职,为什么不这样做,而是要离开美国?他们两个薪水加起来,两个好处都有。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很重要,就是20多年来,我感触很深的:假如你还算是个美国的教授,国内对你就非常重视。假如你在美国的教授辞掉之后,国内对你重视不够,因为你就变成国内的教授了。政府没有这么讲,可是我们大体晓得,就是这样的情况。你刚从国外回来头两年还是受到重视,过几年之后你就是国内的教授之一了,薪水开始减,其他方面也不受重视了。 还有一个问题,是注重玩弄权术的大学的学术气氛不浓厚,到这些地方的归国学者学问慢慢就不行了。 谁敢讲他们不对的话,谁就遭殃 人物周刊:在您看来中国当前的高等教育体制问题颇多,哪些或者哪几个问题是最亟待解决的?或者说,在您这样一流的华裔学者看来,中国大学最严重的问题有哪些?根本解决之道在哪里呢? 丘成桐:最严重的问题是评审制度。权力操纵在个别人手上,几个和他们所谓“同舟共济”的人控制着经费,科技部、基金委的科研基金和教育部基金都是,院士评审、评奖也是一样。 在中国做学问好的人都想做院士,做不上院士就好像完全没有面子,所以那些想当院士的就想尽办法去向那些掌控院士选举的人叩头,同时宁愿改变他们做研究的方向来让那些人高兴。这种做法到处都是,我觉得很悲哀。 开始学问做得不错的数学家为了做院士,宁愿置自己的学问于不顾,用很多不同的手段去逢迎院士。凡是接触到某些院士的错事和坏事时,谁都不敢讲话,为了做院士要讨好他们。年轻人的科研基金和经费都要这些院士来评审,都怕院士。全国数学界有20多个院士,有七、八个是不管事的,因为年纪大了,剩下的那十几个就管着全中国数学的方向,他们就有这个权力,谁敢讲他们不对的话,谁就遭殃。到这种地步学问还能做成功,我想是不太可能的。 人物周刊:有人说中国是“运动办学”,有各种各样的工程,比如“211工程”,“985工程”,这种运动对大学发展有什么作用?不论是奖项、还是基金都需要评委来评,怎样才能做到公平、公正、公开? 丘成桐:我想,要加大评委的来源,不能够单请中国的专家,坦白讲中国数学研究的方向并不是世界数学研究的趋势,我想请国际上的专家来帮忙是很重要的,其实对中国来说没有任何羞耻的地方。在美国,我们要评审一个重要项目时,也请欧洲的专家、亚洲的专家来帮忙。欧洲的项目,也会请美国的专家帮忙。 我觉得中国目前来看,重大的项目,小项目也一样,要加大评审专家的量,让专家能够表示意见。同时在选举院士或者在评阅大项目的时候,应该用纯粹学术的资格,就是用学术内容来作评审,不应该涉及到人事关系。 现在往往是某某教授学术上没问题,有些院士们就讲这个人的人格有问题,用这种手段来制止这些人的提升,这是一个很糟糕的事。用非学术的方法来打击有学问的人,让很多人觉得很气愤,包括我的老师陈省身先生,在生前也是无可奈何。 假如评审委员会邀请相当多的非华裔的有学问的专家在里面,事情就非常容易得到解决。现在中国不愿意做,就是因为这些既得利益的教授们拒绝海外专家进来,因为请这些人进来,他们的垄断地位就没有了。 最重要的是年轻人 人物周刊:北大特地安排新闻发言人就引进海外学者予以回应,这是否在您意料之中? 丘成桐:这就是利益关系很严重的问题。假如北大承认错误,那他们申请到的经费怎么办,很多经费都是骗来的。××当了北大数学中心的主任,拿了国家一亿多的经费,就是因为从海外“引进”了他。还有很多项目都是这样。如果他们承认了错误,那这些经费都是很有疑问的。不单是声望的问题,也是金钱的问题。 我晓得很多既得利益团体对我的这些批评非常不满意。我也不会相信他们不会反击,但为了国家我不在乎。 我也不是想做英雄好汉,只是看到国内这么多优秀的年轻人,因为他们的打击而悲观失望,看不到自己前途,而影响了中国21世纪的发展进程,我觉得很心痛。作为中国人,我觉得我有义务和责任替国内这些年轻科学家找个出路,否则的话他们只能去美国,不能在国内做好的学问。 假如最终不能替中国数学界培养年轻人的话,我就不想再来中国了。我在中国做了很多事,主要目标就是为了中国培养人才,无论是利还是名,我都没有兴趣。假如我做的事情因为北大的打击不能成功,也不能补救,我也就没兴趣再来了。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我现在还在做最前沿的研究工作,我为什么不在数学上多花点功夫呢?而要和这种人搞在一起。 人物周刊:在您看来,中国和世界其他发达国家在高等教育方面的最大差距在哪里?硬件、软件还是制度? 丘成桐:都有。硬件是最容易追上的,现在有些中国大学(的硬件)比我们这里(哈佛大学)都好得多。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人才和制度。 人才问题,最重要的是年轻人。我讲了很多问题都是有关年轻人的,整个西方高等教育做得最好的是美国,美国有一个良好的系统,它的核心精神就是要培养年轻人。研究生院培养研究生和博士后,我们学校(哈佛大学)基本上都在全心全意地培养这些年轻人。 可是我们国家刚好相反。我们应该给研究生很好的待遇,让他们不要出去兼职。哈佛的博士只要能做出成绩,马上就能提拔得很快。这一点在国内是做不到的。国内所有的好处、所有的荣誉,都要留给院士。可在美国只要能做出第一流的学问,马上全世界就都知道了。这是完全不一样的做法。 如果中国的年轻人做了好的学问却不能提拔上来,我看中国成为科技大国是不可能实现的。 人物周刊:您反复提到中国科技发展的关键在年轻人,那您怎么看中国现在老一代的科技工作者呢? 丘成桐:我并不认为老一点的就没有希望,我现在还在做第一线的研究,我们愿意帮助年轻人上去。可是中国经历了文化大革命,有十年的断层。所以中国出现了一个五十到六十岁(科学家)的断层。这些人的能力是比不上从前年纪更大的那些人,我对这些年纪大的人很尊重,可是五六十岁的科学家并不见得是最前线的,我们尊重他们,并不表示要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老院士们懂得自己的地位,他们不会乱搞。相对年轻些的那批(院士),有很多人的做法就像文革时一样,对年轻人有很大的损害。 人物周刊:中国很多大学都在讲自己要建设世界一流大学,您觉得可能么?最大的制约因素是什么呢? 丘成桐:还是年轻人的问题。这些大学如果他们是真正地在培养年轻人,五年内就能成为第一流的大学,我是说在一种完美的情况下。 为什么呢?一个中国的学生来我们哈佛大学,五年内他们可以做成一流的工作。毕业以后七八年内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可以成为第一流的人才。就是说,从一个有基础的年轻人做到有世界第一流学问的人,也就是七八年的功夫。这在一个完美的制度和完美的学风下是可以做到的。 可是在中国目前的情形下,做不到。就是因为这些年轻人没有得到良好的训练,没有得到学校的重视。就研究生来讲,他们要兼职,没有办法把全部时间用来做学问。导师本身也不是第一流的,然后是来帮忙的学者,好的也就来两三个月,不好的来了心思也没有放在年轻人上面。 可是真要做好也是有可能的,比如姚期智,我相信在不长的时间内,他可以在理论电脑方面带出一支优秀的队伍来。可是我们有多少有学问的人愿意做这样的事?我们需要大师级的人,也需要真正愿意做事的人真正全职地回来工作。 问题是他们急功近利,只有(引进海外教授数)量上的要求,只讲究形式化的东西。我举个例子,1997年,北京大学请我去做他们数学系一个研究所的主任,我的名字始终被他们挂在那个上面,可他们从来没问过我有关学术上的事情,也不告诉我他们在那边做什么事情,到了去年年底我才晓得他们挂了我的名字,我要求他们把我的名字取下来。他们这样做,是因为他们不重视实质而只重视虚名。 我的看法是,如果年轻人有应得的学术自由,有发展空间,这个国家的学术就能很快地发展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