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英雄船”悲情船老大

　　燕昭／文

　　8月12日，在浙江临海桃渚镇的一个山坡上，一位年过半百的妇人伏在两座坟茔前哭泣，在她身旁，是一个八九岁 的男孩。两座坟茔中并没有死者，埋葬的只是两个人的名字：

哥哥陈永海和弟弟陈永都。陈氏兄弟是这位名叫朱秀英的老人的 儿子，在两年前的一次海难中失踪。这天，朱秀英老人带着孙子，又一次来到坟茔前，让这个刚懂事的男孩陪他事实上已经遇 难的父亲和叔叔说说话。

　　救还是不救，

　　这是一个问题

　　2004年8月11日上午10时，32岁的陈永海驾驶着“浙临渔5310”号渔船，从浙江省台州市椒江区前所 海域出海捕蟹。陈永海是这艘长30米、宽近6米的渔船的“船老大”，同船的还有10名渔民，其中包括他的弟弟陈永都。

　　当晚21时，陈永海得到紧急通知，第14号强台风“云娜”即将袭来，要他们赶快把船开进避风港。陈永海和弟弟 陈永都指挥船员们加大马力，朝临近的温岭市石塘镇钓浜码头进发。两个小时后，海上的风很大，还下起了雨，但陈永海和船 员们的心情很轻松，因为他们看到了钓浜码头的海岸线，台风对他们来说已经构不成威胁了。船员们一边庆幸自己平安返航， 一边收拾着散落在甲板上的渔具。突然，渔船上对讲机嘈杂的声音里，传来了急促的求救声，船员们顿时紧张起来。

　　发出求救信号的是“浙临渔5176”号渔船，这艘船的机舱出现故障，请求陈永海的船进行救援。随后，陈永海相 继接到台州市政府抗台抢险指挥中心的指令，以及温岭市市长打来的电话，被告知，政府的救援船已经不能出港，要求他出手 相救。

　　此时，台风“云娜”正挟风裹雨，向陆地逼近，遇险船上12名船员危在旦夕。然而，陈永海和他的船员们心里清楚 ：掉头搭救遇险船，将不可避免地使自己陷入险境。救还是不救？10名船员的目光都集中在陈永海身上，因为他是这艘船的 “船老大”，拥有最终的决定权。

　　“你不帮别人，

　　别人怎么帮你呀”

　　“我们本可以不理他们(政府机构)的指令。”生还的“5310”船员刘胜泉回忆说。但是“船老大”陈永海还是 决定前去救援，因为他知道行船下海的规矩——不能见死不救。刘胜泉清楚地记得当时“船老大”说的话：“‘你不帮别人， 别人怎么帮你呀’。就这么一句话。他叫我们掉头我们就掉头了。”

　　陈永海和船员们驾驶着“5310”，以最快的速度向险境中的“5176”船靠近。

　　台州海上搜救中心的记录显示：8月12日凌晨2时14分，距离“5310”船3海里的“5176”开始进水， 船员们打开救生筏，准备弃船逃生。2时20分，“5310”反馈，正全力赶往遇险船的位置，两船的距离为两海里……半 小时后，“5310”终于找到了目标。此时，“5176”船上有3名船员已经跳上了救生筏，其他船员正在往海里推蟹笼 ，减轻自重。

　　看到救援船，“5176”的船员们惊喜不已，情绪很快稳定下来。但由于风浪太大，两船无法靠近，陈永海和轮机 长李昌伟通过对讲机指挥“5176”船排除故障。“老大，风浪越来越大了，他们的船也快修好了，我们先走吧！”“5310 ”的一位船员劝陈永海。“不！我们一定要等人家彻底脱险后，一块走。”陈永海说。就这样，“5310”船在风口浪尖中 一直等待“5176”船的故障彻底排除。凌晨4时，“5176”船的动力终于恢复。为了确保安全，陈永海让“5176 ”在前，自己操船断后，两艘渔船开足马力，一前一后向港口全速前进。

　　“船老大”

　　忍痛放弃亲弟弟

　　此时，台风“云娜”的风力已经增强到15级，一个接一个的大浪向渔船打来。为了减轻渔船的载重以加快速度，陈 永海决定将船上的蟹笼以及其他渔具全部抛入大海。就在船员们奋力将渔具推入大海时，巨浪将陈永海的弟弟陈永都以及另外 一名船员金飞军卷入海中。陈永海和船员向大海中扔救生圈，拼命救捞。金飞军被一个巨浪抛到船舷边，被大家救上船来，陈 永都却不见了踪影。正在船员们奋力呼喊陈永都的名字时，“船老大”陈永海宣布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决定：放弃打捞，继续返 航。

　　“老大的兄弟掉到海里(以后)，我们这帮人(还有)10个人。陈永海说我们都是一样的，在船上就像兄弟一样。 ”刘胜泉回忆说。陈永海明白，如果此时停船救自己的亲弟弟，就等于拿船上所有人的生命押宝。为了确保船员们的生命安全 ，陈永海驾驶“5310”船掉头返航。

　　凌晨6时，台风“云娜”增强到17级。此时，天光大亮，船员们已经能够看到港口。突然，“5310”船的螺旋 桨被海上漂来的绳索缠绕，顿时失去动力，开始任由巨浪蹂躏。

　　船员们没有惊慌，因为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们的“船老大”陈永海表现出了足够的沉稳、刚毅、从容和坚定。况 且，在他们前方两百米处，就是刚刚被他们救助的“5176”船。陈永海迅速向“5176”船发出求救信号，但此时，那 艘船上的手机、对讲机等通讯设备已经全部关闭。金飞军等船员站在甲板上向“5176”船疯狂地挥手呼喊，对方却渐行渐 远，最终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船老大”陈永海依然没有惊慌，他坚信，自己的船发出了求救信号，一定会有别的船前来救援。互相帮助，这是海 上生存的法则，也是陈永海以海为生十几年中一直坚持的原则。他一边向临海市、温岭市、台州市、海洋渔业局、海事局、海 上搜救中心等部门发出求救信号，一边组织船员进行弃船准备。

　　我死了没事，

　　还有这么多人的命

　　上午10时，陈永海和船员们看到了希望：由当地政府派出的“浙临渔20997”渔船正在向他们靠近。几番努力 之后，船员们终于将缆绳抛向了“20997”船，由对方拖带着自己的船向港口驶去。可刚刚拖带了不到两海里，碗口粗的 缆绳就被巨浪打断了。又换上一条同样粗的缆绳，却根本拖不动。两条船在巨浪中挣扎了半个小时，“20997”船的后舱 在礁石上撞出了大洞，“20997”船的船员砍断了缆绳，独自返航。据幸存的“5310”的船员回忆，当时两船相距只 有20米。

　　由于“20997”在第一次拖带过程中将“5310”的锚绳拖断，“5310”船出现了更大的险情，船体开始 倾斜。此时，“船老大”陈永海被告知，政府的救援船依旧无法出港。9名船员哭了，陈永海也掉下了眼泪。在绝望中，他通 过手机和妹妹取得了联系。陈永海的妹妹回忆说：“我听到他在大声喊‘老天，你救我们的命！我自己死了没事，还有这么多 人的命’！”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陈永海和船员们依然没有放弃，他们一边哭一边徒劳地进行自救，希望能够砍断缠在螺旋桨 上的绳索……

　　没有人知道“5310”船沉没的确切时间。生还的刘胜泉回忆说，在最后一刻，“船老大”指挥他们两人一组，用 绳索连接起来。由于船上的救生衣数量不够，陈永海自己没有穿救生衣，只抱着一根木头跳进了大海，说：“弟弟，我来了！ ”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5310”幸存的船员只有4人。

　　“救人”

　　还是“害人”

　　海难发生后，遇难者的家人都把这次遇险当成一次意外。直到4名生还者陆续回到家中，人们才慢慢知道了“5310 ”船出海救人的整个过程。浙江省政府和临海市政府先后给予死难者家属10多万元“生活补助金”，4名生还者每人得到了 两万元奖金。

　　“5310”船的沉没，带走了陈家的两个男丁，主要由这兄弟俩出资购买的价值100多万元的渔船，也在顷刻间 化为乌有，这给陈家带来了巨大的经济负担。为了还清债务，陈永海的妻子长期在广州打工，陈永海的母亲只能靠手工赚取微 薄的收入糊口。两年过去了，到陈家上门讨债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真正令陈永海的家人感到痛苦和迷茫的是，在众人眼中，陈家兄弟救人的行为竟然成了“害人害己”。由于“船老大 ”陈永海下达了掉头救人的命令，其他死难者的家属对他埋怨不已，连被救助的“5176”船也对被救一事矢口否认。当地 政府认为“5310”船涉嫌违规出海，因此没有给这些死难者授予“英雄”或“烈士”的称号。这更引起了人们的议论。“ 船老大”陈永海是“救人”还是“害人”，到底算不算“英雄”，至今仍然没有答案。香港凤凰卫视“冷暖人生”节目对这一 事件的报道，在观众中引起了强烈反响。人们在为“英雄”落泪的同时，更多的是发问：一条民船在有关机构的要求下救人， 政府为何没能及时给予切实帮助？我们的危机救助机制是否缺位？

　　(据香港凤凰卫视、凤凰网综合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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