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穴 （6）

　　六、与奶奶有关的往事

　　唐菲走进宽敞的屋里，只有四五个面目黝黑年过半百的男女在里面抽烟喝水，面孔都很陌生。身后的表哥介绍道，这都是表哥表姐，表姐连忙拿出一套孝衣递给她。唐菲见大家都没有哭的意思，眼泪忽然就收了回去。她说，让你们受累了。

　　表姐说，这是哪里的话，你奶是我们的姨奶。唐菲这才想起，这些都是奶奶的姐姐的孙子。奶奶没有兄弟，姐妹五人，奶奶最小，今年也已经83了。她对亲戚们点点头，表姐领她进了奶奶的房间。寿衣已经穿好，那寿衣唐菲是熟悉的，是她前年回乡探望奶奶时，奶奶要她办的。奶奶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爱美的女人，她向唐菲描述自己的寿衣的时候，简直可比新娘子对婚纱的要求。唐菲觉得自己对奶奶惟一可以感到安慰的，就是奶奶拿到寿衣时，爱不释手的表情。

　　唐菲看着奶奶安详的面容，问，奶奶走的时候，没有什么痛苦吧？

　　表姐一下子就哭了起来，说，没有，就是不停地念叨你和你爸爸的名字……

　　唐菲本来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奶说，这房子，是留给你的。说你不容易……奶打从春节就病了，我们几个轮流来照看她，还不敢让我奶知道，现在就她们姐妹俩了……

　　奶奶还说了什么没有？她有没有什么想要我去做的？

　　她，她……表姐忽然吞吞吐吐起来，唐菲抬头才发现，表哥正拿手捅她的后腰。

　　没事，哥，姐，你们不能瞒着我。不管有多难，我都要让奶奶安心地走。

　　表姐从口袋里掏出个红纸包，打开，是一枚金黄色的戒指。递给唐菲说，奶让你把这个交给你妈，说过去是她不好，对不起你妈。奶让你一定把这个戒指交给你妈，要她走的时候带着，说到了阴间，你爸可以凭这个戒指找到你妈……奶说，都是她不好啊，把你妈气走了，让你爸孤孤单单地过了上十年，走的时候身边连个送行的女人都没有……

　　奶奶……唐菲紧紧地握着那枚戒指，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爸爸把奶奶接到省城住是在唐菲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奶奶寡居多年，是个十分刚强的农村妇女，据说爸爸刚结婚的时候就要接她来住，可是，奶奶不肯来，说他们的房子太小。其实奶奶是不喜欢唐菲的妈妈。

　　后来奶奶来了，主要是为了来治腰。奶奶的腰一到冬天就疼得直不起来。奶奶虽然来了，可是仍然是不喜欢妈妈的。唐菲那时候还小，对大人之间的事情也搞不清楚，她只记得奶奶总是跟她说她妈妈是个妖精。唐菲当时很奇怪，用现在的话说，妈妈很漂亮，爸爸很帅，可是，唐菲虽然也好看，却既没有妈妈的漂亮，也没有爸爸的帅气。奶奶很喜欢她，却总是笑眯眯地对她说，丫头，我看你就是不像我们唐家的人。唐菲就跑去问妈妈，奶奶为什么说她不像唐家的人呢？那天晚上，妈妈和爸爸就吵架了。那是她印象中父母的第一次吵架。从那以后，这种情景就隔三差五地重演。唐菲的心里就有点开始不喜欢奶奶了。 《上海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