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头空难索赔记

　　本刊记者/赵晓秋

　　南海湖污染赔偿案的胜利，不仅为中国航空业，也为别国类似因交通工具导致环境污染的案件提供了维权范本。

　　张起淮终于可以好好享受“十一”长假了。从2004年底代理包头空难南海湖污染赔

偿案以来，作为我国航空法专 家的张起淮一直没有舒心地过日子，“心里一直憋着闷气”。

　　同样活得不舒坦的还有虞伟，2004年11月21日上午8时22分，一个让他终身难忘的时刻——从内蒙古包头 市飞往上海的中国东方航空公司MU5210客机起飞仅40秒后就一头载进机场附近的南海湖。这场突如其来的空难带走了 55条生命。

　　虞伟难以释怀，并非他的亲友在这场空难中罹难。作为包头市南海公园的负责人，他没有想到，空难给南海湖带来了 毁灭性的厄运，昔日的“塞外西湖”变成了“死海”。

　　所幸，经过近两年的较量，虞伟和张起淮终于“扬眉吐气”。2006年9月29日，东航与南海公园管理处终于达 成协议，东航赔偿南海公园管理处经济损失人民币2140万元。虽然这个目前已经是最高赔偿的金额对于南海湖的治理依然 是杯水车薪，但经过两年30多轮的谈判，这场世界上首例因空难造成湖水污染赔偿案的终结还是让他们感到稍许的“欣慰” 。

　　空难与一个湖的厄运

　　“南海湖污染赔偿的胜利，不仅为中国航空业，也为其他国家的类似污染提供了

　　南海公园曾是九曲黄河的一段故道，河水改道南移后形成水面和滩头草地，总面积约3万亩，是内蒙古少有的湿地自 然保护区。这里水域开阔，景色宜人，常年栖息、生长着200多种野生动植物。空难发生前，被誉为“塞外西湖”的南海公 园门庭若市，赛龙舟、开快艇、垂钓、品尝著名的南海金翅大鲤，热闹非凡，每年可接待游客50万人次，2001年，被国 家旅游局评为AAA级旅游景区。

　　空难发生后，包头市环保局《关于“11·21”空难事故南海子水域污染应急监测的情况报告》的资料显示：从事 故现场看，飞机主要残骸坠落在南海湖北码头附近，距岸边10米左右，飞机残骸周围近一万平方米的水域浮冰化开。在事故 现场水域，飞机残骸打捞施工附近水域有大量油污聚集，中间水域有少量油污漂浮，在岸边及冰水交接处有杂物及油污聚集。 根据飞机携带的物品分析，对环境造成影响的主要是飞机携带的5吨航空汽油及飞机在爆炸后起火燃烧产生的污染物。

　　包头市环保局监测表明，现场水体明显受到石油污染，对南海湖水域水生生物构成严重威胁，建议事故处理工作组责 成有关部门和单位尽快清理事故现场油污，控制好水域污染。但由于当时东航正安抚死者家属，无暇顾及南海湖，没有采用国 际通行做法遏制南海湖的污染。

　　2005年3月27日开河后，南海公园管理处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一些死者的残肢浮上湖面。湖面上出现死鱼， 最多时死鱼带绵延长1.5公里、宽2米，死鱼共达20吨之多。

　　过去，南海金翅大鲤鱼是南海餐饮业的金字招牌，每年一到开河的日子，南海周边的各大饭店会纷纷挂起“南海金翅 鲤鱼”的招牌，人们纷至沓来，各大饭馆爆满。然而空难发生后，过去挂“南海金翅鲤鱼”的饭馆竟一反常态地挂出了“本店 概不销售南海鱼”的告示。甚至街头的鱼贩都不得不一再向顾客保证“这绝不是南海子的鱼”。

　　在一个飘着小雪的傍晚，“病急乱投医”的南海公园管理处进京希望通过法律途径解决自己的难题。

　　无果的28轮谈判

　　“当时南海公园管理处向我描述的南海公园就是‘坟场’。”尽管时隔近两年，张起淮仍然清晰记得和南海公园管理 处代表第一次接触的情景。

　　当初，南海公园管理处，只提出了希望东航就中断营业损失和员工工资及地面建筑物等损失赔偿的打算，数额在二三 十万左右。

　　面对公园代表的要求，张起淮第一次提出了水污染赔偿的问题，并在一周后，向公园代表出具了《法律意见书》，提 出：湖水污染应当索赔，地面、水面和第三人的损失赔偿，湖水污染治理索赔为重点。这份《法律意见书》让虞伟很兴奋，因 为赔偿额决定着南海湖污染治理的程度。南海公园管理处决定全权委托张起淮为其索赔等相关法律事务，提供法律帮助和全权 代理。

　　然而，实施却没有想像的容易。张起淮带着全所的律师查遍世界上所有的空难记录后发现，世界上因空难造成的湖水 污染索赔，没有先例。但张起淮没有放弃，张决定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之后，张起淮和南海公园的谈判代表与东航共进行了28轮的谈判，但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

　　据张起淮说，双方就地面财产损失赔偿的争议并不大。东航早在2005年4月已预付200万元用于南海公园的生 产自救。但分歧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

　　第一，职工工资、营业中断损失等问题。东方航空公司一再坚持对地面第三人的赔付只赔付直接后果。南海公园认为 空难将南海旅游设施摧毁殆尽，使南海全面停产，造成生产能力和经营能力的直接破坏，导致职工没有收入，这些都是直接导 致的后果。因此是一个行为造成的多个直接后果，而东航予以否认。

　　第二，恢复原状问题。空难救援中，码头边的蒙古包餐厅被紧急征用，摆放罹难者的遗体、遗物；码头用于接待罹难 者家属，成了停放花圈、烧纸磕头的地方。东航提出，将蒙古包的血渍冲洗干净、把码头修整即可恢复原状，并因此拒绝赔偿 。南海公园认为，空难虽没改变它们的物理结构，但使用功能已发生质变。

　　第三，就是关于证据链的问题。空难造成许多船只以及物品的直接损失，这些物品的原始发票在空难中烧毁。南海方 面试图寻找旁证，残骸——原舰艇的型号、尺寸说明以及相片——南海公园购买单位的市场询价，这些构成了南海方面的证据 链，但东航方面并不认可，致使谈判陷入僵局。

　　“谈判的过程很艰难，其中一次谈判就持续了整整3天。一次对方甚至打电话报警，说我们对他们造成人身威胁。” 张起淮回忆道。

　　不过，南海公园没有放弃，他们在等待机会。2005年底，这一机会终于来了。

　　亿元索赔官司

　　张起淮在谈判中发现，湖水污染的赔偿，始终成为地面、水面和第三人的损失赔偿的焦点。索赔数额大，涉及问题多 ，适用法律依据少，尤其是索赔数额难以确定。要想准确计算出赔偿数额，查清空难对南海湖造成的实际危害程度成了关键。 对此，张起淮建议南海公园管理处委托具有高级资质的权威机构，进行调查、鉴定、评估。

　　南海公园管理处委托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对南海湖进行了水环境、水生态和公众心理调查，根据调查结果提出了环保 方案，对事故给南海湖生态环境造成的损失和环保方案实施的费用进行了估算。南海公园管理处委托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对南 海湖进行了水环境、水生态和公众心理调查，根据调查结果提出了环保方案，对事故给南海湖生态环境造成的损失和环保方案 实施的费用进行了估算。

　　经过严谨的调查和分析，2005年11月21日，适值空难一周年，南海公园管理处正式公布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 所做的150多万字的《包头“11·21”空难事故对南海公园的生态环境影响调查报告及环保方案设计书》。该报告称， 南海湖环保方案的投资概算为5549.2万元，生产经营收入损失为3913.46万元，因此，包头空难事故对南海湖造 成的经济损失为9462.66万元。如果按照生态系统服务功能受损的经济损失进行评估，则南海湖的经济损失为1157 8.46万元。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综合两种算法认为，包头空难事故对南海公园环境污染造成经济损失的评估为1.052 亿元。

　　对于“天价”的提法，张起淮并不认可：“1亿多元的数额是我们反复讨论、压了又压的。这是很实在的数额。”张 起淮知道这个鉴定是南海公园单方指定的，因此一点水分都不能有，否则就会被对方全盘推翻，“1亿多元真正恢复一个湿地 保护区是远远不够的”。

　　但对于这个世界上史无前例的空难水面索赔数额，东航感到是天文数字，表示坚决否认，东航代表甚至拒绝谈判。

　　“谈判成功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必要时，我们只能撕破脸，启动诉讼程序。”张起淮说。就在中国环境科学院的报告 书发表的第二天，南海公园向包头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向东航提出索赔要求。

　　空难引起环境污染索赔官司，这在中国乃至全世界还是第一例。

　　2140万元终结索赔案

　　谈判停滞不前，索赔毫无收获，恶劣的连锁反应接踵而至。

　　2006年元旦前夕，身在北京的张起淮突然接到了内蒙古维护稳定办公室的电话，说南海公园有43名员工到上海 去找东航高层解决问题。为了维护稳定的大局，对方要求张起淮去上海进行法律帮助。张起淮一到上海，很多南海公园的职工 当着他的面就哭了。

　　“这些职工不远千里来到上海找东航解决问题，是因为空难给他们的生活造成了毁灭的打击。”张起淮至今还记得一 次寒冬腊月他到南海公园去调查证据，看到一个年纪很大的人，弯着腰，扛着桶装水给人家送水。接送张起淮的司机含着泪说 ：“这就是我们的员工。”

　　因为空难，南海公园职工的生活发生了灾难性的变化，300多名职工待岗在家，连每月500元的生活费也快保不 住了，有的职工因此生活潦倒，有的妻离子散，有的孩子失学在家。

　　43岁的荣保安初中毕业后就在南海公园担任旅游船的驾驶员。空难前，他的月工资是1630元。这个收入在地处 西北的包头属于一般水平，但由于妻子无业而且家中有70多岁患有糖尿病的老母和正在上初中的女儿，因此经济上十分紧张 。

　　然而，包头空难使得他家本就紧张的经济状况彻底崩溃，空难致使公园停业，他的工资也降到了500元。经济上的 重大危机最终造成夫妻离婚。“我干了20多年的船老大，别的工作都不会，如今船也没了，公园什么时候能开业也不知道， 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迫于各种压力，东航请求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协调湖水治理方案。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委派自治区环保局作为第 三方，组织专家组对南海湖治理做出最终评审，评审认为：应当对湖水进行换水并对底泥局部疏浚，同时实施湖区水生态系统 修复，治理费用总计为2140万元。

　　对于这个数额，张起淮承认与他们当初主张的数额有很大差别，但他们对这个数额还是满意的：“第一，这是至今为 止水污染赔偿的最高数额；第二，我国《航空法》虽然有‘空难造成的地面、水面和第三人的损失赔偿’的规定，但没有可操 作的细则，这次成功的案例为法律的空白提供了参考依据，可以为航空公司和被损害方减少麻烦；第三，加大的赔偿力度，可 以转变航空公司只盈利不买单的霸气。”

　　2006年9月29日中国东方航空公司与包头市南海公园管理处终于达成协议，东航赔偿南海公园管理处经济损失 人民币2140万元。至此，世界上首例因空难造成湖水污染赔偿案终结。

　　“应该关注环境污染问题了，这在中国应该是首例，希望因此能让大家注意到环保的重要！”得知案件结果后，很多 网友在张律师的博客上留言表示敬佩和希望。

　　“我以北京市人大常委会立法咨询专家和航空法专业律师的身份，向全国人大常委会、全国人大法工委等相关立法部 门提交了长达16000多字的《立法建议书》，其中很大篇幅就是关于空难赔偿造成环境污染的严重后果，建议不仅要提高 赔偿标准，而且要加大法律责任，要与我国的环境保护法相结合、相一致，尤其是民航作为高速运输行业，高收入，高风险， 当然应当承担高额赔偿，真正履行环境保护法的原则：谁破坏，谁负责，谁赔偿。”张起淮说，这个建议书已经得到了有关负 责人的“立法建议很好，很有价值的答复。”

　　张在此立法建议书的基础上形成立法建议，经33名人大代表签名已经提交到了今年的“两会”上。他希望空难引发 环境污染的索赔案件今后不会再出现法律实践的真空与空白。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6年11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