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中心新浪首页 > 新闻中心 > 社会新闻 > 南方人物周刊专题 > 正文

女医生24小时开通电话救助艾滋病人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2月01日10:04 南方人物周刊

  -本刊记者 李宗陶 发自四川

  陈均身高不足1米5,穿特小号白大褂,伸直手臂刚好够着戒毒所的门铃,但在四川省L市市中区登记在册的艾滋病感染者心目中,她是一个必须仰视的女人。

  她手里有一部小灵通,银色外壳,24小时开通,用得像祖父的鼻烟壶。每次拨通,“
你好,这里是市中区疾控中心艾滋病热线。”这个区域里现有的140个艾滋病人差不多都记得住这个号码,一旦出事,她常常先于他们的家人,第一个出现在他们身边。

  马路上叫“陈医生”的,都不是好人

  陈均今年47岁,毕业于重庆药剂学校,学的是化验。在疾控中心干到第15个年头,她才发现了自己原来还有好大的气力没有使出来。那是2002年初,中英艾滋病项目选中L市作为艾滋病防治和行为干预的试点,作为疾病控制中心一名普通工作人员,她一下子找到了可以全心投入的事业,没错,不仅仅是工作。

  她打交道的主要是:吸毒者、性工作者、艾滋病感染者,他们的家属和警察,最近增加了男

同性恋者。夜班
出租车
司机小赵常在凌晨送她回家:“啊,你不知道她有多忙,一个月30天,有25天她在加班,千万不要做这份工。”她的同事周医生说:“不知道她哪里来那么充沛的精力。”

  大多时候,她的包里有几盒双蝶牌安全套,可以发给小姐或嫖客;或者一包“天下秀”牌香烟,散给那些一个个被她和同事们劝进美沙酮替代(海洛因)项目的吸毒者。她的红皮笔记本上有不少好笑的名字,譬如四妹、胖妹、长脚、光头、小二牛,她知道他们每个人的故事。

  以前,她也在公交车上、菜场里丢过钱包,她只知道她居住的这座小城里有扒手,但不知这些扒手背后的生活是如此惊心动魄——为了凑足每天的毒资,这些人忙忙碌碌,坑蒙拐骗,无所不为;吸毒的女性99%都有过卖淫史,一旦犯瘾,任何龌龊的肉体交易都可以达成,无论对方是十几岁还是七十几岁。

  为了接近这群人,她缴了不少学费。她的小灵通差点被“飞掉”(指联手诈骗);发放的医药款转眼调包成了假钞,不得不再发一份;组织感染者参加联谊活动,鼓励他们上台唱歌,有人上台咕哝一句,只是冲着洗发水之类的奖品。甚至这个黄金周,还有艾滋病人四处抱怨,“陈医生送的月饼太糟糕了,零售19元一盒,批发18元。”

  这些人的亲人朋友已经不要他们了,他们借不到一毛钱。当他们有病有事有麻烦的时候,都会想起陈医生。许多个求助的深夜,这个小个子女人挟着一阵风就来了。

  “她把我们当成跟她一样的人。”一个脸上有刀疤的艾滋病感染者掏心掏肺地说。现在,已经没有人动她的东西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甚至有人丢了钱包、手机、电脑硬盘,可以通过她的吸毒朋友打听到是谁干的,只要没出手,都能找回来。还有一个双料感染者(吸毒兼卖淫)愿意陪她去成都出差:“陈医生,你说好了,路上想吃什么用什么,我都给你拿到手!”

  小城不大,走到哪里都能碰到熟人,于是路上常有精瘦的男子大老远招呼她:“陈医生。”陈均13岁的女儿丫丫却认定:“哼,马路上叫妈妈‘陈医生’的,都不是好人!”

  陈医生的丈夫,一个老实人,常常咬牙切齿却不忍发作,只在妻子晚归时到厨房热饭去了。一家人定下规矩,坚决不等这个测不准的人共进晚餐。

  她干得乐颠颠的,为什么呢?“跟他们4年交道打下来,我真是觉得个个都是聪明娃儿,只是一步走错步步错,可惜了。”

  图什么呢?“要求不高的,如果他们说声谢谢,或者他们有一点点好起来,我就满足了。”

  推广安全套,陈医生有一套

  10月1日晚上8点,陈均在包里塞了11盒“双蝶”,坐公交车去了当地有名的东坡广场——“站桩鸡”(指从事低价格性交易的女性)聚集揽客的地点。

  没有路灯,一排树冠盛大的小叶榕在广场一角铺出更浓郁的黑暗,伸手几乎不见五指。每当汽车驶过,那些焦黄的脸孔才在车灯投过来的光束里瞬间显影,随即被暗夜淹没。

  男人,来了,一个个坐在栏杆上,或在草地上围坐一圈,抽烟;女人,来了,摇摇晃晃,只在黑暗中勾出一个或胖或瘦或高或矮的剪影,抽烟。空气中流动着性别的味道。

  眼神很要紧,是对号的第一步。通常,男人会死死盯着女人,女人必须大胆承接这目光。接着搭腔:“吃了吗?”或者更直白些:“耍吗?”然后顺水推舟,价格地点。

  与中国许多地方一样,这里的价格是20-30元/次,地点由女人提供,她们多半在广场附近几人合租了廉价的屋子。碰到撞车,一对人在里面,另一对人在外稍候便可进屋。

  这天是32岁少妇阿娇的生日,她跟朋友们吃饭、唱歌、打牌、也许还共同吸了点海洛因,花了400元钱。晚上出来觅食,她穿得紧身,束一条乱蓬蓬的马尾,身上还有廉价的人造皮毛;皮带上一只倒过来的花花公子兔子闪闪发光,一个小个子男人经过她时撩了一把,她即刻抬腿作势踢他。她的脸像印第安人一样粗糙、黑红,因为吸毒而颧骨高耸。

  陈医生认得她,曾经到疾控中心上过课的。陈均给小姐上课,从来不直接讲业务,而是先暖场:“你们知道怎样记身份证号码吗?”小姐们确实记不住,起了好奇心。或者问:“你们知道自己的血型吗?”小姐们也觉得有意思,接下来讲艾滋病抽血检测就有了铺垫。这是缺乏常识的一群,陈均想给她们慢慢地补上。

  然后切入正题。如何说服客人用安全套呢?有小姐告诉她:“哄呗,跟他讲,‘万水千山总是情,不用套子就不行。 ’”陈均觉得好,记在本子上,到处宣讲。还有小姐告诉她,用些小手段,神不知鬼不觉让客人就犯,陈均也觉得好,记在本子上,到处宣讲。

  陈均递给阿娇一盒“双蝶”,阿娇撕开外包装,把12枚小包装揣进大腿上的裤兜,塑料纸跟盒子一甩手扔在草地上。陈均跟她扯扯家长里短,问到两个孩子,阿娇有说有笑。

  阿娇的客人已经等了一会儿了。她一般做熟客,服务得好,偶尔会有客人给她50元。今年年初,她离了婚,带着孩子,没有住处,身上只有160元。她在广场上坐了一个小时,有个男人过来搭腔,她挪到另一头,男人跟过来,于是成交。那是她第一晚出来做生意,男人临走时给了她80元,还给她买了包烟,买了瓶水。那个外地人,从此再没见过,她也不记得他的模样了。正常情况下,她每天接待5-6位客人,“哪里都记得住哟”。

  阿娇跟客人走了以后,陈均坐到一个老头儿身旁。老头今年69岁,做杂工,身上套一件古怪的大西装,车灯照过来是酱红色的,脚上却趿着双塑料拖鞋。做杂工很累,挣钱不多,他没有家人,也没有什么乐子,东坡广场是他常来的地方。接过一盒安全套,他看起来一头雾水,他一辈子没用过这个。

  男人们渐渐围拢来,陈均开始示范:“轻轻撕开外包装,吹一下,挤掉空气……”男人们不好意思起来,冒出一串呵呵笑。陈均接着讲艾滋病的性传播途径,一个坐在自行车上、单脚点地的男子说:“我看见报纸上说,性传播(艾滋病)的几率是万分之零点几呢。”陈均说:“如果你撞上了,就是百分之百。”

  她鼓励他们去疾控中心接受免费的艾滋病检测,一个虎头虎脑的男人问:“那查出来,是不是要抓起来?”众人哄笑。又有人问:“查出来,如果是艾滋病,会马上死吗?国家管治吗?”于是,窗口期、潜伏期、发病期、鸡尾酒疗法、四免一关怀,陈均摆开龙门阵。人越来越多,20多号男人围着她,可她一点不害怕,她镇得住场子。

  工作总归要做的

  10月2日,陈均穿过菜场,去看望一对感染者阿杰和小瑗。她在路边碰到阿杰的母亲,一位看自行车的老太太。老太太讨厌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媳妇,满腔的怨气。陈均轻声宽慰她,好像妇女主任。

  小瑗原先是幼儿园老师,因为长得漂亮,被人拖下水,以卖养吸。她从一个男人身边转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只要对方能供她吸毒。跟了阿杰之后,两人联手上街骗外地人的钱,两个人一点不避陈医生,有一次,甚至为她演了一遍,运气好的时候,每天可入几千元。当然,因为公安管得越来越紧,大多数时候颗粒无收。

  小瑗总是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四五双样式时髦的皮靴摆在门口。她抱着一条名叫“喜喜”的吉娃娃狗,正伺候它吃饭喝水。阿杰一如继往抱怨着他的低保太少——除了陈医生,好象这个社会终究是欠了他的。他和小瑗都上过社会新闻版,一次是世界艾滋病日搞活动,他站到医务工作者一排,半张脸上了报纸,照片的说明是“医务工作者向艾滋病人献爱心”。他作计要跟报社打官司,却没有律师肯接,于是索赔500元了事。小瑗是“一女子在河边自杀未遂”,陈医生送她去了医院,又把吵架中的两口子撮合到病房里。

  他和小瑗的免疫力都在200以上,没到吃药的阶段。但他常常会问:“免费吃药?是不是拿我们做试验?”陈均不得不从头解释,包括国家抗艾经费的十几亿元并不全给了L市,也不是做个除法,平摊到每个感染者头上。“有时候,他们真的是无知啊。”

  从阿杰家出来,就看见一个穿橙色T恤的男人抱着一个黑皮包像兔子一样跑过去了。两个刚打了晚饭的超市女职员呆在路边:“抢包包!”后面又过来一个男人,一声“陈医生”,便晃过去了。陈医生没有应他,也没有表情。这是两个在喝美沙酮的吸毒者,一个抢劫,一个殿后。黄金周也是他们找钱的黄金周,只是不知哪里来的游客又要去补办身份证了。

  “有时候也沮丧的,这些人,很难改好了。但是,工作总归要去做的。”

  10月3日,陈均家访另一户出门,迎面碰上昨天还求她续办参加美沙酮门诊的大石头,这已经是他第三回续办了。他们总是喝一阵,停一阵,海洛因比美沙酮,好比回锅肉与炒青菜,滋味到底不同。大石头颈子左侧有个烂洞,是注射颈动脉留下的。他因为艾滋病诱发肺结核,为了治病,老娘卖了房子,现在一家人住出租房。这天,他显然找到了钱,来拿货的,一转眼兴冲冲跟另一毒友会合,沿着马路走远了。他们的包里,多了两包白粉。

  兜兜转转坐进吸毒者常去的茶馆,绰号师傅的老朋友迎面就劝陈均:“陈医生,没用的,我说你犯不着那么辛苦,又没有加班工资。”

  “唉,我也搞不懂,他们究竟要什么,我们做些啥子才能真正帮到他们。”

  “要啥子?不劳而获,你能给吗?”师傅接着说:“这些人,别说外人讨厌,我都讨厌他们。”

  师傅是见过大世面的,他呷口浓茶,向陈均道:“你这样的人,领导是最喜欢的,埋头肯干,但永远没得提升,因为一提拔你,谁来做实事?我爸爸我哥哥都是这样的人。”

  陈医生笑笑,继续做她的事,虽然也知道好多事情不是她一个人能够改变的。

  10月5日夜里10点,陈均家访完又一个病人,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她忽地想起假期快要结束了,还没有兑现带女儿去趟成都的诺言。女儿平时住校,难得回家呆几天,怪不得这几天嘴嘟起老高。她心里有点酸,朝

肯德基走过去,打算买一对鸡翅、一杯圣代赔罪。

  她和丈夫都是小城的工薪阶层,实在不适合洋快餐级别的消费。她没有一件衣服超过100元,以至于有些女病人跟她推心置腹:“陈姐,我看你这一辈子实在不值当。”不过那一刻,她加快了脚步,只希望店门还没打烊。


发表评论 _COUNT_条

爱问(iAsk.com)

 【评论】【收藏此页】【 】 【多种方式看新闻】 【rss订阅】【点点通】【打印】【关闭


 


新闻中心意见反馈留言板 电话:010-82612286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会员注册 | 产品答疑

Copyright © 1996-2006 SINA Corporation, All Rights Reserved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