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伟：我的司法目标就是“胜败皆服”

　　南京玄武区法院锁金村法庭庭长、全国人民法庭优秀法官、第五届中国优秀青年卫士——高伟

　　采访-本刊记者刘新平

　　一、青海西宁，2005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寒冷……

　　高伟带着庭里的一个书记员，在西宁北郊一座建筑机械租赁市场四处查看，却始终没有发现他们要寻找的那台大型挖 掘机和它的主人。而类似的场所，前一天，他们已经跑了好几处。

　　凛冽的北风夹带着尖锐的啸声席卷而来，让人无处逃避。“太冷了！冷死了！”年轻的书记员跳着脚喊。

　　高伟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把事情在心里又过了一遍，突然就有了计策。

　　两年前，一个名叫孙玉成的工头通过关系，在南京某银行贷款70余万元购买了一台大型挖掘机，然后就四处承揽生 意。据说，生意做得挺红火。一年后，还款期到，银行正要催款时，孙玉成却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突然就音讯全无了。银行 通过担保人，苦寻半年，也没能捕捉到孙玉成的蛛丝马迹。又是半年过去了，银行无奈之下，只能将孙玉成起诉至高伟所在的 锁金村法庭。但高伟却犯了难。此案别说开庭，就是传票都无处送达。其实也有一个简单的办法，那就是根据相关法律条文， 建议银行将担保人列为第二被告，并要求担保人偿付贷款。但是，通过前期调查，高伟发现这根本就解决不了实质性问题。担 保人在政府机关工作，家庭负担还很重，一旦法庭宣判，担保人几乎没有什么可供执行的资产，而银行的贷款依然收不回来。 唯一获利的还是贷款人孙玉成，因为他将因此而平安无事——国家的财产无端受损、恶意逃贷者却得不到应有的处罚，这一点 让高伟心意难平。“作为一名共和国的法官，当案子已经接手，职责所系，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家的财产白白流失。”采 访中，高伟如此表露心迹。

　　就在这时，那位担保人找到了高伟，说刚得到孙玉成的信息。原来，孙玉成在还款到期的前一个月就携带挖掘机去了 西宁。西宁与南京相隔千里，地处偏远，银行追债不易，时间一长，贷款也就躲掉了。再者，那段时间，西宁是建设热点地区 ，建筑机械的租赁相当活跃——在这方面，孙玉成的脑子挺好使。但他这次遇到了高伟，他的如意算盘也打到了头。

　　带着书记员，高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西宁。那天，在又一次寻找未果之后，高伟突然想到担保人提供的孙玉成在西宁 的手机号码。在南京时，他曾打过那个电话，但刚刚表明身份，孙玉成就挂断了电话，之后再打，便是关机。现在，高伟意识 到，这个电话号码或许是他们能够找到孙玉成的唯一途径了。

　　在城西区法院，高伟请法警队队长拨打那个号码。开始的时候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下午3点来钟，电话终于通了。按 照高伟的计策，队长用地道的西宁口音告诉孙玉成，说自己接了一个工程，急需一台大型挖掘机，还说价钱好商量。听说有钱 可赚，孙玉成当然高兴，立刻表示，自己有一台挖掘机第二天刚好可以下工地。电话里，法警队长与孙玉成约定了自带平板车 去拉挖掘机的时间和地点。

　　第二天，高伟与法警队长带人到了那个工地。孙玉成不在工地，但早已通知了司机，所以，装车很顺利。等车到城西 区法院门口，那司机才傻了眼。高伟通过电话，向孙玉成宣读了暂扣挖掘机的司法决定书。孙玉成半晌无语，最后叹了口气： “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找到我……唉，没啥说的，我服了！”

　　二、当初，南京玄武区法院经济庭助理审判员高伟被调往锁金村法庭时，心情很是郁闷了几天……

　　锁金村法庭的规模实在是太小了，统共只有三个人，一个庭长一个法官一个书记员，拥有一间不足20平方米的办公 室。上班也是个问题。高伟家住城西，每天都要花上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骑车穿过整个市区，才能赶到位于东郊的法庭。

　　这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最让高伟感觉憋闷的是，锁金村法庭因为太小太没有名气，几乎接不到什么像样的案子，差 不多都是些小得不能再小的民事案，数量也少得可怜，以往一年下来，也就百十来件。如此少的案件量，对一个在业务上有追 求的法官来说是可怕的。没有案子，也就没有了实践的机会和提高自身的可能。而且，上级法院对法官考核的标准中，案件量 又是最重要的指标之一。

　　现实如此，年轻的高伟想不郁闷也难。

　　锁金村并不是那种行政意义上的村子，它其实是一个街道，是南京最早形成的社区之一，其所管辖的区域里，有很多 在全省甚至全国都响当当的大型企业。而经济活动中发生的合同纠纷、债权债务，很多时候都会诉诸法庭。但几乎所有的企业 在案件发生时，都会舍近求远地跑到区法院或者市中院。高伟有时候甚至觉得，锁金村法庭在很大程度上都像是一个可有可无 的摆设。

　　这样的状况显然是不应该发生的。作为玄武区法院的派出机构，锁金村法庭承担的司法职能其实与区院完全相同。之 所以会发生几乎无人问津的状况，除了客观条件，高伟以为，更多的，应该是主观原因所致。

　　想明白了这一点，高伟把郁闷扔到脑后，开始骑着自行车到辖区的企事业单位一家家跑。1995年的夏天，南京这 座素有“火炉”之称的城市，气温比往年都要高。顶着酷热赶到一家单位，高伟往往都会一身大汗，浸湿衣背。找到相关的负 责人，高伟就会一脸诚恳地向人家作自我介绍，然后又把锁金村法庭的基本情况介绍一遍，“如果有什么法律上的事务需要我 们做的，请与高伟联系！”——临走，高伟总是不忘记这最要紧的一句话。

　　渐渐地，高伟与那些单位由陌生而熟悉，于是，他开始物色、设立司法联络员，每个单位一名——多年后，那些联络 员中有很多人都成了区法院和锁金村法庭的人民陪审员。

　　司法联络员队伍的建立，更加拉近了高伟与辖区各单位之间的关系。有些企业就试探着交一两个案子给他。高伟当然 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尽心尽力，帮助企业清理了好几个积压多年、几乎无望和无法解决的债权债务。在整个锁金村地区， 高伟既为自己也为锁金村法庭赢得了广泛的赞誉。

　　高伟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锁金村法庭承接的第一个案子：南京农机总公司诉内蒙古某校办企业拖欠借款案。案由 其实很简单：那家校办企业为发展业务，从农机公司借了100万元。但因经营不善，借款拖了整整三年都没能偿还。

　　接手案子后，高伟在当地工商部门调查时，发现企业当初的注册资金根本没有到位。依据相关法律规定，他建议农机 公司将企业的主管单位、也就是学校列为共同被告。那年年底，经法庭审理，判决原告胜诉。第二年初春，高伟与执行庭的法 官同赴呼和浩特，在银行将学校的一个有效账户冻结，而账户里的钱，正好可以还上借款。这时，学校领导急匆匆地找到高伟 ，说账上的钱有一半是全校教师的集资购房款，“法院查封账号是依法办事，我们没什么可说的，可教师们的集资款能不能通 融一下，否则，我真是没法跟老师们交代啊！”学校领导恳求说，并且表示，校办企业库房里有一批羊毛制品，可以拿来抵账 。

　　经过调查，高伟发现事实确实如此。当然，根据法律，他完全可以省时、省事地将账户上的资金全部予以执行，但是 ，那其中的50万元集资款里，却寄托着那些辛勤园丁们对改善自身住房条件的美好愿望，他不能就这样让他们的希望成为泡 影。他急速赶回南京，与农机公司的领导反复商讨。在他的努力下，原、被告最终达成协议：被告归还一半欠款，另外一半以 羊毛制品充抵。

　　应该说，高伟的第一个案子审结得相当成功：农机公司一笔久拖未决的陈年借款得以收回，没有理由不高兴；学校领 导也同样满意，因为他终于可以给“集资款将被执行”传闻闹得人心惶惶的教师们一个交代了——也就是从那时起，“胜败皆 服”成了高伟孜孜以求的司法目标。

　　三、1500余件案件，没有一起错案，且“胜败皆服”……

　　锁金村法庭辖区内的依维柯汽车厂是南汽集团麾下最重要的生产厂，产品行销大江南北。一直以来，厂子但凡有官司 发生，都会跑到集团总部所在的鼓楼区法院起诉。农机公司一案的成功审结，让厂子对高伟和锁金村法庭有了信心。当时，厂 子正在为一件货款拖欠案而一筹莫展：武汉一家经销公司接受了一批依维柯面包车。车销完后，车款却迟迟不付。厂里先后派 出好几拨人前去催款，但对方就是躲着不见。那时，经销商的地位很高，车型那么多，销哪款车不销哪款车，经销商选择的余 地很大。所以，厂家一般而言都不敢轻易与经销商撕破脸皮。但那次被拖欠的款子数量太大，甚至已经影响到了厂里的正常生 产。厂子最后选择诉诸法律，也是无奈之举。

　　审理、判决很快也很简单。不过，虽然胜诉，厂里负责人依旧心存忐忑，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执行，远不会如判 决那般容易。

　　高伟带人到武汉，几经周折，才在一家银行查到那家经销公司的账号。但在查询存款的时候，接待他的银行职员进去 了很长时间才将查询回执拿出来。高伟发现，账上余额只有不足2万元，而就在一天前，账上还有数百万元。他问是怎么回事 ；“经销公司在银行有几千万贷款，我们将钱作为贷款利息扣除了！”银行职员说。“扣息没问题，但问题是，扣息应该有正 常的时间，怎么单单在法院来查账的时候扣？况且，按照法律规定，扣息也应该是在法院查封了标底额度之后进行。你们这么 做，既违反了银行内部的操作规程，也妨碍了司法机关执行公务……”高伟说。银行开会讨论，最后同意配合，将账号及存款 冻结。

　　很快，经销公司负责人专程赶到南京，与厂里联系、沟通，并达成了还款协议。

　　案子的结果很圆满，厂里特别高兴。此后，依维柯汽车厂的所有官司全部转移到锁金村法庭，案件量每年都在二三十 件。有一年，他曾经在一个月之内，审结了七件依维柯厂与深圳七家经销公司的货款拖欠案，执行标的近亿元。

　　法院系统的人都知道，清欠、执行其实是经济案件中难度最大的。多年来，在办理这类案件的过程中，高伟经历过多 少艰难，遭遇过多少刁难甚至是谩骂，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但是，一个共和国法官的神圣职责，又总是能让他迅速忘掉刚 刚发生的一切，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案件审理的工作中去。

　　2004年底，高伟承办了一家大型工程机械公司状告七被告拖欠贷款的案件，原告申请了财产保全。七被告地处五 省七市，要在极短的时间内顺利完成保全，难度之大令常人难以想象。高伟带着书记员、法警踏上征程。他们几个轮流开车， 每到一个城市便迅速投入工作：去工商局查工商档案，了解企业情况；到银行查账，摸清企业资产状况。在办理完查封扣押手 续后，便立即奔赴下一个城市。那次，为争取时间，他们四天三夜累计行车3000多公里，保全金额近千万元，为此后案件 的顺利审结，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审案、清欠、执行，当然并非高伟司法实践的全部。

　　2005年，高伟被最高人民法院授予“全国人民法庭优秀法官“称号，其获奖理由是：“他有着攻坚克难的专业智 慧和胜人一筹的调解能力，并在长期的学习和实践中磨炼了自己作为新时代法官所具有的精神、意志和节操。迄今为止，在他 审理的案件中，有不少是疑难、复杂、新类型的案件。为取得‘胜败皆服’的良好效果，他刻苦钻研，最终成就了桩桩铁案、 精品案……”

　　十年前，年轻的法官高伟来到锁金村法庭。此后的十年间，他相继承办了各类案件1500余件，解决诉讼标的10 多亿元，仅2005年一年就为国家挽回经济损失1.5亿元。而这1500余件案件，没有一起错案，且“胜败皆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