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成长被打死调查:媒体成矿主用金钱攻克对象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2月03日01:20 南方都市报
兰成长被打死调查:媒体成矿主用金钱攻克对象
大同市新闻出版局收缴的部分假记者证

兰成长被打死调查:媒体成矿主用金钱攻克对象
兰的妻子陈和小女儿抱着全家合影痛哭失声

  采写/摄影:本报记者 谭人玮

  媒体成为监督山西煤矿生产主要途径的同时,也成为煤老板们用金钱攻克的对象

  编者按

  1月10日,中国贸易报工作人员兰成长在山西大同浑源县被打死一事,经本报报道后震惊全国,中央高层领导作出批示要求查明情况。兰当日与同事常汉文赴一个手续不全的小煤矿“采访”,据常汉文称他们企图向矿主要钱。

  案发后,当地官方多次提出兰成长是“假记者”,而兰所服务的报社更是强调其无新闻采访权,所为纯属个人行为,死者由此在道德上处于劣势,少了要求公正的砝码,更失去了舆论的同情。按照以上逻辑,一个“假记者”之死便不该再追问,而借采访之名敲诈的行为仅仅是个人缺乏职业操守的个别现象,即使要深究,也是如今的新闻记者行风不正,行为不检。

  记者如何论真假,凭新闻出版署的证吗?煤矿生产应由谁来行使监督职权,记者吗?新闻腐败能否通过提高个人道德修养杜绝?这些问题不可回避。本报记者在山西大同采访时发现,黑煤矿与以敲诈为业的真假记者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共生体,在兰成长被打死的背后是正常监督的缺位,部门职能的异化为记者们创造了寻租空间。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记者难以凭个人道德之长对抗强大体质之短,即使有,也难免悲壮。

  等待

  1月10日上午,中国贸易报山西记者站工作人员兰成长给同事常汉文打电话,邀他一起去大同市浑源县一个手续不全的小煤矿采访。

  对于兰成长和常汉文来说,这是极为普通的一天。在遍布大同乡野的大大小小的煤矿里,他们已不知做过多少次采访,而这些采访的成果多半不是新闻稿件,而是金钱。

  早上9点左右,他们租用曹新斌的桑塔纳2000轿车,于中午12点多来到浑源县沙圪坨镇水沟村的一个小煤矿。路上兰成长对常汉文说,只要找到老板,亮亮证,对方至少得给1000块钱。兰身上带着报社发的工作证,与新闻出版总署发的《新闻记者证》很像,只是名称改成了《新闻工作证》。另外还带着一张报社当天开的空白介绍信。

  那是一个极为安静的煤矿,没有生产迹象,也没有挖矿的人。他们只在村里的停车处发现了先到的两男一女三名同行,其中一个叫黄焱忻的,把他们带到该矿位于水沟村的办事处,一个公路道班的房子。兰成长对看门人张根根说:“我们接到举报,你们煤矿手续不全,非法开采,找你们老板了解情况。”在得到矿主侯振润的电话号码后,常汉文、黄焱忻两人分别给侯打电话要求见面。侯让他们等他回来。

  在那个阴冷的下午,兰成长开始了他生命中最后的一场等待。

  中国煤都

  当汽车驶过市区破旧狭小的街道时,天空中密布的灰尘都彷佛带着煤的味道。

  这就是大同,中国的煤都。有关资料显示,大同最主要的煤矿企业——大同煤矿集团年产煤量在3000万吨以上,居全国首位。而大同煤矿集团仅占到大同煤矿产业的半壁江山,另外半壁则被地方小煤矿所占领,而这还没有包括难以计数的无证开采的“黑煤矿”。

  煤,是这个城市的主宰。在这个有近300万人口的地级市,仅大同煤矿集团一家就有15万员工。煤矿,既象征着巨大的财富,又常常意味着罪恶的渊薮。一掷万金的煤老板和频遭劫难的矿工构成了这个城市的一体两面。

  在大同,你几乎找不到一个跟煤矿没有一点关系的人。现在开出租的穆先生以前是为煤老板开车的,他说,以前他的老板投三百万开了个小煤矿,挖出煤了,但点着的煤却是鲜红色的,没人敢买,结果破了产。人们传说,那是因为煤里浸透了矿工的鲜血。

  2004年,中国的百万吨死亡率接近4%,即每生产100万吨煤炭,就有4个矿工死亡。这个数字是南非的30倍、美国的100倍。2005年中国煤矿企业共发生伤亡事故3300余起,死亡5986人。

  而仅去年10月24日至11月26日的33天里,仅山西就相继发生6起矿难,夺去135名矿工的生命。

  而几乎所有的矿难,其中都有一个关键词:瞒报。

  2006年5月18日,大同下属的左云县发生特大煤矿透水事故,56人死亡。煤矿主为隐瞒死亡人数,将死难者遗体和家属用7辆面包车转移至内蒙古等地。

  2005年7月2日,山西宁武县阳方口镇贾家堡煤矿发生瓦斯爆炸,36人死亡。在县委副书记李天恩及副县长李德生的默许下,死亡人数被确定为19人上报,而剩下的17具遗体则被分别转移到内蒙古乌兰察布盟和丰镇市。

  2005年10月27日,张家场乡城道沟煤矿发生塌方事故,来自左云的杨百元和来自内蒙古的陈姓三轮车司机在事故中遇难。尸体被转移到内蒙古乌兰察布盟,以病故为由火化。这次事故没有上报。

  据《中华工商时报》报道,从2004年12月到2005年4月,左云县在半年不到的时间里有6起事故瞒报。

  而这些仅是被揭露出来的瞒报事故中的寥寥数起。矿难与瞒报在当地已渐成寻常事,灾难和埋于地下的冤魂的确切数字,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正是在这样的现实背景下面,兰成长与侯振润,这原本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开始了他们决定命运的相逢。

  惨死

  1月11日上午9点20分左右,在开始那场致命等待的20个小时以后,兰成长34岁的生命在大同市第五人民医院画下句点。

  当尸体呈现在家人面前时,他们看到他的全身到处是青紫块,头上有5个洞,头部完全变形,双臂粉碎性骨折,手肿得像馒头一样,“扶起手的时候,可以听到骨头摩擦的声音”。兰的大姐说。

  解剖的法医看了尸体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怎么打得这么惨。”他只对头部解剖了一会儿就说,“脑挫伤,颅骨多处骨折,脑内大出血,不用找了,死因就在这里,那些骨折是小事情”。

  大同市公安局特警支队五大队大队长姜宝举在1月22日接受记者采访时,描绘了那个下午的血腥场景。

  7名打手将兰成长、常汉文和司机曹新斌堵在煤矿办事处的房里,矿主侯振润到院里拿了两根镐把,另有一条铁棍和一把烙铁。他们先拿暖水瓶砸到常汉文的前胸,随后,其中的一人一脚把兰成长踹到了外屋,分开两边对兰成长和常汉文他们进行殴打。因怕被村民看见他们打人,又把兰拖到屋里打。在兰被殴打的过程中,兰还曾经抓住对方的衣领,有人拿起铁棍便打在他的胳膊上,胳膊便被打断了,接着他们又用铁棍打断了兰成长的另一条胳膊。这还不够,侯还指使人把兰的腿垫在凳子上,他们很专业地把兰的腿抻直了再用镐把打断。

  兰被打的时候,很多村民都听到道班房里传来的凄惨的叫声。村民说,镐把都断成三截了。另有村民说,看见兰成长被一镐把打到天灵盖,顿时血流满面晕倒在地。

  兰成长的死亡随即在全国掀起了一场舆论的滔天巨浪,先是一名山西籍记者将此事写成帖子发布在网络上。1月16日,本报在全国第一个发表报道《记者下煤矿遭暴打致死》,该报道迅速被各大网站以显著位置转载。随后全国媒体云集大同,关于兰成长死亡的详细情况逐步得以清晰呈现。

  舆论惊动了中央高层领导,1月23日,大同市公安局在新闻通报会上披露,案发后,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长春、公安部部长周永康、公安部副部长白景富相继做出重要批示,要求迅速查明情况并尽快报告结果。

  在强大的压力下,大同市公安局迅速组成了70多人的专案组对此案进行调查,1月19日,主要犯罪嫌疑人侯振润投案自首,至24日已有9名嫌犯归案,最后一名嫌犯仍在全力追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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