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亲述采访李海明事件:处分者亦认为处罚严厉

　　◎口述/《中国青年报》记者 叶铁桥　◎文/本报记者　邓艳玲

　　山东枣庄矿业(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枣矿集团”)一名18年工龄的正科级干部李海明，因在网络论坛发帖评论其单位领导行为及企业内部管理现象，被派出所行政拘留，此后又被开除党籍、撤销行政职务和级别，调配到边远下属单位。然而，《中国青年报》记者叶铁桥在采访此事时却得知，就是负责处理李海明的人私下里都觉得处理过分了。

　　2月12日，《中国青年报》在第3版“特别报道版”用一整版的篇幅，报道了李海明网络文章惹祸事件的调查。“因言致祸，不仅个人要反思反映问题的方式，企业更要反思存在的问题！”已经结束采访一个月的叶铁桥说，从他采访李海明遭遇的过程中，能透视到更多的东西。

　　枣矿集团怎么啦？

　　李海明因言致祸这个选题是去年12月底，一个同事建议我上大众网的鲁南论坛，说李海明的事情当时在上面讨论得挺热烈。

　　我上了论坛后才知道，李海明是大众网鲁南论坛中数码论坛的版主“天一生水”。

　　从2005年12月开始，他就匿名在论坛上发表了一系列针对枣矿集团管理体制的文章，其中有四篇主要的文章导致了他被行政拘留。文章笔调非常尖锐，还有大量篇幅是谩骂，还出现了“疯子”、“汉奸”等词语。2006年9月14日，他还以小说体的形式发表《圆梦》，对枣矿集团即将举行的万人阅兵式进行了讽刺。文章所说与实际情况有很大出入。

　　2006年10月16日，当地公安分局给他下达《公安行政处罚决定书》，说他这些文章是“歪曲事实进行诽谤”，决定对他进行行政拘留7天的处罚。随后，他所在的矿业集团三处对他做出开除党籍的处分。

　　我以为他还在行政拘留什么的，可能联系不到。可是，在搜索的过程中，我发现李海明已经出来了，他还把自己从去年10月5日首次接受调查以来的情况在网上一一发布，包括各种处分决定书等，他都把它们拍成照片上传到论坛，由网友评说。

　　此后几天，我都在鲁南论坛泡着，收集各种材料，包括网友们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和态度，因为鲁南论坛就是枣庄论坛，绝大多数网友就是枣庄的，他们在讨论中会把自己知情的、与李海明遭遇相关的背景等资料发表出来，也会把对枣矿集团的了解透露出来。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我觉得自己对这件事有了大致的了解。

　　之所以只能算大致，是因为尽管网络讨论得那么热烈，但自始至终，我却都没能找到枣矿集团对这个事情的回应，也没有看到任何相关报道。倒是在网上找到一篇《记者观察》的记者采访的稿子《山东枣矿集团：效益下的闹剧》，对事情的原委进行了报道，并指出“天一生水”之所以发网文就是对枣矿集团种种管理模式不满的结果。文章在末尾也写道：直至记者发稿时止，枣矿集团及枣庄市有关部门一直对“天一生水”事件保持沉默。

　　我决定去枣庄，想看看这个事件在那边到底是怎么发酵的，反响这么大，枣矿集团会是个什么态度，同时，我也想知道经过这一系列“打击”的李海明，现在又是个什么样的处境和状态。

　　从我事先掌握的材料来看，说实在话，我对李海明的那几篇网络文章不敢完全苟同。但我同时又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对单位管理方式和存在问题的意见，为什么就不去通过正规的渠道反映并寻求解决呢？

　　枣矿集团有关部门在处理李海明时，是基于一种什么样的考虑？李海明的文章中，除了个人情绪化表达外，所反映的问题是否在枣矿集团真实存在？这该是个怎样的企业呢？

　　出乎我意料的是，作为一个身受重大打击的人，李海明对媒体的采访请求并没有表现得很热切，甚至有些不冷不淡的味道。他说他打算和朋友第二天去苏州，我反复请求，他才打消去苏州的念头，答应留下来接受我的采访。

　　李海明受不了枣矿的管理

　　枣矿集团是个年产原煤2000万吨、总收入150亿元的大型企业集团。下辖十几处煤矿，员工二十余万人。

　　为什么在这么一个超过20万员工的企业中，独独只是李海明在网上发文表达出对企业管理方式的不满？对于这点，我其实是很疑惑的。我想，要么是李海明反映的问题失实，要么是其他一些因素导致偏偏是他在网络上经常发文。

　　见到他本人之后，我才了解到，他不仅喜欢摄影，还很喜欢旅游，去过不少的地方，同时也爱写游记。令我吃惊的是，他甚至花了几百元钱，将游记集结成书，印了5本，书名“在路上”，里面的文章还配上了自己拍的照片，非常精美。

　　他送给我一本，我在回北京的火车上读了一遍，发现他是个挺有想法的人，也挺有自己独立的思考。他的游记让我感觉很不错，里面时常还可以读到讽古喻今的句子。在某些文章中，我甚至就已经看到了他对一些管理方式的暗讽。

　　我认为，从他的文章和喜好来看，一个喜欢旅游、喜欢摄影，爱读点历史，爱写文章的人，天性就是热爱自由的人，也是比较有想法的人。我原来不理解为什么他会这样做，后来想想，可能正是这些因素导致他写出了那些文章。

　　李海明表示，他认为枣矿集团管理方式不科学，比如“准军事化”管理，他就十分不能理解。

　　后来，在一本名为《枣庄矿业集团准军事化管理细则》中，我看到了一些规定，比如“服从领导，听从指挥，坚决完成任务。对上级决议、决定、指示要无条件服从，坚决执行”、“单位工作区内行人应走人行道，并靠右侧行进，要二人成列，三人以上成一路纵队”等。

　　据了解，为了培训员工，枣矿集团还经常组织军训。2006年10 月30日，枣矿集团还举行了由数十个方阵组成的会操表演。有些下属单位员工连续军训了一个月，前20天是上班之余进行军训，后10天就是脱产军训。我接触到一个参加过会操的员工，他对这个事情的评价比较消极。

　　我在枣矿集团下属的多个单位采访了10多名员工，包括普通工人和一些管理干部，在接受采访的过程中，绝大多数人都提及了“服从与执行”这5个字，并有数人认为这5个字，正是枣矿集团的核心理念。李海明说，任何一个喜欢自由的人，都是不能忍受这些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