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没人傻到像我这样反抗

　　你是公立大学，有问题为什么不能公布出来？大众的钱是怎么回事？你这不是老板的庄园，教师也不是私产。

　　特约记者 安库雷 发自北京

　　“我的良心迫使我在那一个刹那蹦出来了而已，也可能过了那个刹那，我就蹦不出来了。之前我也没出来，忍了很长时间。一般的呼吁我做了，但是无关痛痒。真要引起重视，就得牺牲一个人，那就只能是我自己。”

　　言者张鸣，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系教授，前系主任。

　　3月12日，他在博客上批评人大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李景治，引发双方隔空交战，这边，张鸣接受媒体采访，炮轰高校“衙门化、黑社会化”，那边，院长连发四封公开信高调回应，并撤去张鸣系主任的职务。

　　蹦出来了，便再也回不去了。“我已经牺牲了，就痛快一点儿吧，脓包总得有人捅。”他说。

　　他觉得，大学再“行政化”下去，中

　　有人说他一个人在对抗一个体制。他称大大地不敢当。他说自己只想好好地教书，做一个有良心的老师——他讨厌别人叫他“博导”、“系主任”。他更不想成为体制外的反对者，他希望自己面对的是国内的媒体、国内的公众——于是他拒绝了海外媒体的采访。

　　不过他并不掩饰自己的失望，对自己的同行们。“这么长时间了，大学教授站出来说话的很少。有人愿意关心大问题，但你切身的事情、你身边的事情为什么不关注啊？”

　　他甚至有些羡慕记者，“你们敢说。”

　　有记者告诉他，其他教师不愿意谈这个事，因为“不参与个人恩怨”。

　　“这绝不是个人恩怨。我要是报复的话，肯定不会用这种方式，他根本不在乎媒体怎么说，在乎的是上面怎么看。我要是报复，我就是在报复我自己。”他说。

　　关于院长公开信

　　从3月16日到20日，李景治在学院网站连发四封公开信，批评张鸣“将本单位评职称中的某件事拿出来大事炒作”，并称学院评职称的工作“充分体现了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是张鸣在职称小组的内部布置会上横行霸道，让其他评委敢怒不敢言。

　　(第三封信)说我(在职称评定会上)霸道，不让他说话，我威胁其他人，然后所有人按我的意志投票……听着多新鲜啊，我发言是我的权利，我要真正霸道，你怎么就“顶着风”把我免了呢？而且后来都是匿名投票，我绑着人家手投了？我是黑社会啊？

　　说评职称“公平公正公开”，申请人材料要供全院老师自由审阅评议，再组织申报人进行公开答辩，这些都没错。但问题是评审委员会怎么定。(自由审阅)有什么用啊，你看就看啊，放那儿根本没人看，看了没用啊。关键是谁决定评委的，这个程序是怎么回事，这是要害啊。职称评定委员会凭什么要你院长办公室决定？

　　(第四封信)就已经是很公开地造谣，撒谎撒得实在太离谱了，那个拖欠博士生论文答辩费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他们已经被批评过了，居然这个也撒谎，真受不了。

　　从去年五六月份，他就是在背后开会处理我，但始终没和我沟通过一次，按道理就算我全错，你也可以和我沟通一下，因为你是领导么，哪怕就是装样子，哪怕我们俩谈崩了。他不理你。

　　说我把内部问题拿到媒体上炒作，你是公立大学，有问题为什么不能公布出来？大众的钱是怎么回事？你这不是老板的庄园，教师也不是私产。

　　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给领导写信，就是去年把我们学院的事情写信告诉我们学校的校长和书记，但是没有回应，而且问题根本没有解决。

　　“没人傻到像我这样反抗”

　　记者电话连线李景治，在说明身份后，李高声说：“对不起，我不接受采访，谢谢你！谢谢你！”便挂断电话，此后几次试图联系未果。

　　记者此后采访了国关学院一位不愿具名的知情人，他称院方的四封公开信不是集体意见，“只是多数意见”，而一直保持沉默的人大校方“没有明确支持”院方。

　　现在改成三级制后，院长权力极大。三级制是官僚自我膨胀的一种方式，在西方，院系就是服务，在我们这里，系不是一级行政机构，院是，院长对于普通教师来说，就是生杀予夺，除非你不想干了。为什么呢？各种评审，从评职称到各种项目，名目繁多，上面针对学校的，有博士点硕士点、一级学科、重点学科基地，他们掌握了评审权力。

　　重点大学的教师可以当组长，掌握这种评审权力，其他学校都会怕你，这个学校的员工就更怕了。而重点大学之间一般是互相交换，比如评项目。前一段时间评项目，基本都是重点大学拿了，为什么？因为评委都是他们的，普通大学你根本拿不到。学阀？有些人根本就是无学的学阀，是官阀。

　　像我们学院吧，所有的事儿都是院长办公会决定，你的院务扩大会议、学术委员会全部虚置。

　　院长办公会就是院长、副院长、书记、副书记，书记、副书记基本说不了话的，党委会也是虚置。我们有三个副院长，姑且不论意见是否和他一致，院长私聘了三个院长助理，也参加院长办公会，这几个人决定一切。

　　我们“211”、“985”这么多钱，上千万的钱，从来不透明，也没有一个公平的分配机制，就是想给谁给谁，他掌控的资源太大了，所有在他手上混的人，没有人敢说话。

　　没有人傻到像我这样反抗，我不要他们的所有资源，哪怕评一个先进教师我也不要，我以为我有资格反抗了，有权利说话了，没想到我还是没有资格。

　　有人自称人大国关学院的学生在张鸣的一篇博客后抢到“沙发”，他说，张老师，无论如何请您停止这场已经俨然转化成“文革”一样的政治斗争吧！求您了，在就业形势不景气的今天，我仅以国关学院一个普通学生的身份，求求您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学院和学校您是斗不过的，适可而止，谢谢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