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冬梅练摊记：一位世界冠军的艰难生活

　　本刊记者马金瑜

　　早晨五点，天刚刚亮，瑶瑶还睡着，就被妈妈艾冬梅折腾醒了，瑶瑶哭了几声，爸妈谁也不哄她，都忙着收拾出摊的 小衣服、煤气罐和钢精锅，她只好不哭了，趴在床上，看爸妈走来走去收拾东西。

　　“哎，你看瑶瑶的脸都皴成啥样了，就这几天在摊子上吹的。”

　　“那我有啥法儿？你说，能把她放哪？谁能把咱这祖宗管住？”

　　艾冬梅抱起瑶瑶，丈夫王启海把装小衣服的大包袱扛在肩膀上，看看屋里，防盗门也不用锁，关上就走。家里实在也 没有能让小偷眼馋的东西。

　　艾冬梅抱着孩子走在前面，一瘸一拐的，左脚不敢着地太重，变形的脚趾堆挤在一起，每走一步，真疼，可是抱着孩 子，怎么也得撑着。

　　这么早，走廊里没有别人，小区院子里也没有人。丈夫把东西都搬上三轮车了，艾冬梅最后把瑶瑶放到三轮车前面坐 好，盖两件厚衣服，用粗绳子把瑶瑶绑好，这就算出发了。

　　顾客

　　武夷花园农贸市场已经在北京市通州区的边缘，人本来就不多。两个人都没有经验。第一天，艾冬梅把衣服都摆好， 十多分钟过去，她就是叫不出口。那天一共卖了一百多块钱，艾冬梅一高兴，就去给瑶瑶买鱼吃，谁知道人家一看她的钱，竟 是张假的一百，拿着假钱，艾冬梅就忍不住要哭，“你说怎么还有那样的人呢？人都是有良心的，我拖家带口的都这样了，你 还拿假钱糊弄我……”

　　还是有人认得艾冬梅。一位大姐带孩子买衣服认出了她，她说：“既然你认识我，我就给你便宜点儿。”那位大姐坚 持说，你该卖什么价就卖什么价。艾冬梅从来没做过生意，也不会卖东西，无论利多利少都想卖，有时候5元钱上的衣服5元 钱就给卖了，有的20元上的，人家给22元，她也卖了。丈夫因为卖东西经常和她吵架，“照她这么做买卖，得赔死。”

　　“有些人买衣服特别磨叽，看了半天还要降价，就为了块八毛，我都想说，我不卖了！”还好丈夫有耐心。艾冬梅慢 慢知道，想做生意，就得耐得住性子，一着急就把买东西的吓跑了。

　　瑶瑶

　　瑶瑶从过完年还没有吃过肉。这几天早上出摊，两个人顶多花5毛钱给瑶瑶买根油条，要不花一块钱卖一堆别人不要 的烂梨子……还是瑶瑶生日那天，他们花了7块钱买了块肉给孩子吃。孩子的外婆说，想给孩子寄些钱来，艾冬梅说，我们摆 摊能挣钱呢。她不敢说孩子上次感冒了去

　　“六块钱最低了，五块钱我就赔了。”

　　农贸市场上乱哄哄的，丈夫给别人爆了一锅爆米花，艾冬梅还在地摊上跟别人说衣服的价钱，转眼瑶瑶就不见了，旁 边的人说，现在人贩子可多了，两个人都要急疯了，找了好一会，他们才看见瑶瑶跑到后面的理发店门口玩去了。

　　郭萍

　　摆摊7天，从来没做过生意的两个退役运动员，一共赚了50多块钱。就算是这样，艾冬梅以前的队友郭萍还是挺羡 慕她，毕竟艾冬梅还有个丈夫，有孩子，可是在老家农村，谁能要一个瘸子残疾人作媳妇呢？郭萍啥活也干不成，啥也不会干 ，动不动就发烧病倒，一年里半年都在输液。

　　郭萍还找到过一份小学体育老师的工作。上了没到一堂课校长就把她开除了：“你身为一个体育老师，你的脚还有毛 病？”郭萍二话没说就回家了，“我哭了三天三夜。”她甚至想，等自己身体好一点，就出去捡破烂，“我走路走不长，大不 了走几步歇一下……”

　　艾东梅想起去年和郭萍一起告状的时候，两个人互相拉着，走路钻心疼，幸好小区里的一个司机心眼好，每次她们俩 要出门，都是这个司机拉着去，从不多要钱。

　　“要是有个工作，不用走路，那该多好！”那时候，艾冬梅和郭萍天天盼着这个。两个人梦想过，开一家小小的复印 打字店，可是哪里有那么多钱置办呢？

　　艾冬梅

　　从队里退下来，结束了高强度的训练，艾冬梅很快就从八九十斤胖到了一百五十斤，脸上也起了一层癣，头发里也满 是头皮屑，她只知道这可能是皮肤病，一直没有去看。

　　曾经在队里当过陪练的丈夫，退役以后和她一样，每个月只有三百块钱的工资。他做过保安，艾冬梅帮别人卖过衣服 ，两个人实在没法在城里再生活下去，他们回了东北老家，可是艾冬梅因为脚伤，农活是没法做了，别人说：“你有大学文凭 ，找个工作还不容易？”可是艾冬梅的家人都清楚，那个文凭只不过是拿来唬人的。“其实我连小学都没有毕业，可是那时候 不让我们多上课……要是我那时候能多学点……”到现在，艾冬梅也不会给手机充值，她搞不懂充值的程序。

　　“我们的生活成这个样子，我不会再让孩子搞体育，要是她搞体育，我就把她的腿打断。”艾冬梅说。

　　邹春兰

　　瑶瑶没有玩具，艾冬梅就把所有奖牌窝成一把给孩子玩。

　　19枚奖牌(10枚是世界级比赛获得)，是艾冬梅一家的骄傲。4月6日，艾冬梅在博客中写道：“为了生计，我 要把奖牌卖了。”一块金牌，艾冬梅打算卖1000块钱。她说：“开始想全卖了，就当自己从来不是世界冠军。后来我想给 孩子留下几个，等孩子长大了，好有东西让她知道，她妈妈以前是世界冠军。”

　　按照艾冬梅原来的想法，除了奖牌，她想把奖杯和比赛穿的运动服全都卖了，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如果把这些都卖 了，那我还有什么？”

　　听说艾冬梅要把这些奖牌卖掉，前全国举重冠军、退役的邹春兰从长春赶到北京来看她。邹春兰曾经靠着搓澡谋生， 每个月挣300元的低薪，没有住房，她说：“那时候特别想吃顿鸡蛋和肉，可是我吃不起。”去年她受资助开了干洗店以后 ，生活才慢慢好了起来，第一次能在春节办点年货。她建议艾冬梅也开个洗衣店，“那就不用走来走去了，脚也不疼。”

　　记者

　　4月12日，要去电视台录节目了，艾冬梅一瘸一瘸就要出门，来接她的电视台记者说：“你有没有好一点的衣服？ ”

　　艾冬梅使劲拍着胳膊和前胸上的土和饭汤印子，拍打了一遍，黑棉衣还是花花的，艾冬梅说：“我没有好衣服了，这 件衣服上还有我闺女拉的屎。我也没办法。”还是丈夫拧了湿毛巾，把很久没穿的队服拿出来擦干净了，“这是艾冬梅最好的 衣服了。”他说。那还是好几年前，马拉松运动员出国比赛穿的衣服，左胸写着红色的“中国”大字。艾冬梅瞅着衣服，有点 发呆，接她的记者在催了，她才换上。

　　这个空档，另一个电视台的记者又拽住她：“就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穿国家队的运动服去录节目呢？”

　　艾冬梅望着摄像机的镜头，好半天没有吭声，她整个人，都被记者围成的人墙圈起来了，所有的人都在等着，艾冬梅 嘴巴动了动，终于说：“因为我毕竟是运动员，虽然我退役了，但是还是……有一块奖牌，是马拉松举行了第103届时获得 的，从来都没有邀请过华人，那一次比赛我虽然只获得了十几名，但是特别有纪念意义……”

　　在一边扶着椅子把手玩的瑶瑶，这时候突然摔在了地上，整个人趴在那里，哭叫的声音十分响亮，旁边的记者立即伸 手要去扶她，艾冬梅大声说：“你们谁都不要管她，她自己能起来呢！不要管！”

　　刚刚满一岁的瑶瑶，就还是那么趴着，哭喊着，屋子里的人都怔住了，艾冬梅看着孩子，也不说话。

　　瑶瑶用小手撑着地，果然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